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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些问题,我想回到实验室,做一些计算,描绘某些更基本的大脑功能区域。它们也令我感到无能,想知道我们的谈话怎么才能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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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到来时,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地认识了大脑的网络、思想的计算和隐藏在人类基因组里的密码。尽管把这些研究转化为有效的治疗方法大有好处,但大多数的进步还有待于未来。神经科学得意忘形的时候,是精神病学垂头丧气的时候,也是临床心理学谨慎乐观的时候。如果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50年后就几乎不会有精神病医生了。医学院里选择精神病学专业的学生比1929年以来的任何时候都少了。调查结果说明了原因:他们觉得精神病学对病人没有多少帮助,在智力上也没有多大的挑战性,声望不高,而且报酬比其他专业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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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潜在的病人最好还是清醒一些。在群体调查中确诊有精神问题(根据《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四版确定的诊断标准)的大多数人并不接受治疗。有些人没有把他们的症状与精神障碍联系起来。许多人说,他们能靠自己解决问题——或者靠家人和朋友的帮助,或者靠祈祷、休息、锻炼,靠维生素、镇痛药、烈性酒。有的人没有医疗保险,有的人感到羞怯或者害怕担上精神病的名声。不过有一项调查提出了不同的问题:大约一半受调查者报告说,他们不太相信标准的精神病治疗方法,如药物和心理治疗。精神治疗医师并不缺少病人,但是在向他们求助的人当中,许多人只是“疑病”119——他们不能被诊断为任何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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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还将变得更加尖锐。德斯加莱斯(Robert Desjar-lais)和哈佛大学社会医学系的其他人员在他们的报告《世界精神健康:低收入国家的问题和任务》(1995)中预言,患精神障碍的人数将在全球迅速增长,部分原因就是人的寿命更长了,活到一定的年龄时,患某些疾病的风险也大了。到2020年,抑郁症将成为仅次于缺血性心脏病的第二大致残因素。对日益增多的抑郁,人们把原因归结为我们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例如与社会的隔绝和社会角色的失败,全球食物结构的改变(如低Ω-3脂肪酸),诊断标准和评价方法的改变以及许多虚报的抑郁患者人数(因为像氟西汀那样的药很难卖给精神病医生和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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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未来学家,不过我还是想为21世纪的心理疗法做些预言。当前的不满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它预示着全方位的变化。我从我认为不可避免的理论重心的转移说起,最后就未来可能的精神疗法谈几点预言。当然,我还要说,即使未来的氟西汀很好用了,人们还是愿意谈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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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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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很容易预言:把先天遗传或后天环境作为绝对惟一的影响因素的思想,跟其他无用的老观念一样,将被扔进垃圾堆。精神病学的问题不可能是单个基因或单个神经传递介质(如5-羟色胺、多巴胺等)引发的。看见“原初场景”或者发现女孩没有阴茎,都可能引发精神问题。120大多数障碍的根源都在于基因与“环境”的复杂的相互作用——这里的环境覆盖了所有的非基因因子,也包括随机作用。作为概率风险因子发生作用的多个基因很可能会影响大多数的精神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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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进步,虽不那么显而易见却是不可阻挡的:精神病学家们如果还认为大脑与他们的作为无关,就要惹麻烦了。50年后,思维与大脑的研究不会像今天这样,属于分离的研究部门或专业。19世纪精神病学与神经学之间发生了恶意的领地争端,结果,大脑及其“器官”和“神经”的障碍划给了神经学,思维及其“功能”和“精神”的障碍划给了精神病学。不过,所有的精神过程当然都发源于大脑的计算,于是思维和大脑的研究都是一个连绵的知识整体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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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些不能想象与神经科学亲密共处的心理分析学家和人道主义临床医学家,我请他们想想人的大脑——从普通的眼光看,它是公认的缺乏美感的东西;然而走近来考察,它却美妙无比。这个1千克多重的器官——包裹着数十亿神经元,同银河系里的星星一样多;20万个突触联络把那些神经元彼此联系在一起——是宇宙间最复杂的结构。有的科学家用脑图像仪器来观察记忆、想象和欲望时刻的大脑,在他们看来,大脑是令人敬畏的。但是依然存在一个大问题:血液的涨落和复杂的联系网络如何成为我们感觉的经验和我们思想的内容?这正是未来50年将要困扰我们的问题。正如遗传学家雅各布写的,121“即将结束的世纪已经被核酸和蛋白质抢占了。下一个世纪关心的是记忆和欲望。它能回答它们提出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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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科学与心理治疗的实践有什么关系呢?有人说过(最强有力的是神经生物学家坎德尔122),心理治疗不仅改变我们的思想,还改变我们的大脑——真的。有效治疗发生作用的方式和机制,跟其他任何形式的强化学习是一样的:它改变基因的表达,从而改变突触联络的强度并产生改变大脑神经细胞联络模式的结构变化。可能有人觉得这跟专业音乐家的训练有些相似。神经学家帕斯库尔-利昂(Alvaro Pascual-Leone)指出,专业音乐家的大脑在训练时会产生功能和结构的改变,那些改变可以通过神经成像技术来证实。他进一步提出,激烈的智力演练也都可能产生这样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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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研究通过观察治疗前后的脑图像来对比精神治疗与药物(如氟西汀)治疗的效果。这些研究已经针对OCD(强迫症)和严重的抑郁症做过了。研究发现,当两种治疗方法都有效时,它们会产生相同的大脑变化。研究似乎说明复杂的心理学变化最终有着相同的路径。将来,只要扫描病人的大脑,我们就可能解决表面看来不可能解决的难题:如何确定治疗是否有效?该在什么时候终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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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走了,达尔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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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洛伊德理论的影响下,从20世纪40年代至70年代(有的甚至直到今天),心理治疗专家都想当然地认为,精神疾病源于很早的儿童时代,因此在治疗中必须重构遥远的过去——可是有限的记忆担不起那么沉重的任务。阿伦(Woody Allen)在影片《安妮霍尔》里通过辛格(Alvie Singer)这个角色,嘲笑了他15年的分析。123“我想再做一年,我也该到洛德斯(Lourdes)去了。124”精神分析学家们借了一句话(“你不可能用勺子挖通苏伊士运河”)来说明那任务确实太艰巨,需要很长的时间。但研究并没有证实儿童时代的创伤是任何精神障碍的根源;即使创伤后压力障碍(PTSD)也可能源于长大以后的经历。虽然微观分析病人的早年经历也许能揭示某些东西,但今天的认知科学却说明记忆是可以塑造的。大脑就是通过遗忘、阻滞和偶然的错误记忆在运行的,我们在一般情况下服务良好的记忆系统,都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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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学家斯通(Alan Stone)在他1997年的一篇文章“哪里还将留下精神分析?”中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论作为理论还是实践,精神分析都是属于人文而不属于科学的艺术形式。它距离文学比科学更近。”如果说弗洛伊德让栖居变成人文和艺术,那么达尔文则走进了行为科学和医学。50年后,达尔文的医学将为这个领域搭起一个框架。大脑和其他人体器官一样,在自然选择中形成,然后演化出精神的模块,增强繁衍的适应力,从而保证生存和延续。心理治疗实践的中心将从疾病转向疾病的易感性,从症兆转向适应性反应,从单纯的个体的病史转向人类共同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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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精神疾病的流行可以追溯到诱病基因所带来的健康好处。躁狂抑郁症就是一个例子:与轻度躁狂相关的活力、创造力和魅力,能为某些得病的人,或者虽然没有得病但基因仍然起着有益作用的人,带来健康优势。其他疾病可以理解为大脑的某些模块出现了问题——模块也就是系统,例如(在精神分裂中)通常区别我们自己与别人的行为的系统,或者(在孤独症)使我们理解别人的倾向和感觉的系统。某些症兆可能是为了平衡现代环境与祖先环境之间的不对称,也可能只是过分的正常反应。例如,我们知道的一般性焦虑可能演化为对不确定危险的反应,而恐惧症则可能演化为对特定危险(如流血、登高和毒蛇)的反应。PTSD患者常常回忆起那可怕的一幕,这也许是痛苦的,但它能唤起人们警惕威胁生命的危险,从而在未来避开那些危险。轻度抑郁可能起着适应的作用,在困苦的时候积蓄力量,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向别人发出信号,在安静的时候能重新评价自己的目标。当个人不能或不愿与他周围的人对立时,轻度抑郁也可能是屈服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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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化的观点看,悲伤、恐惧、愤怒、厌恶、羞怯和愧疚都是为了适应和防御;就像咳嗽、老茧和疼痛,都起着良好的作用。它们也可能是非常有害的,因为它们的作用服从密歇根大学精神病学家内斯(Randolph Nesse)所谓的“烟火探测器原理”:错误警报总比没有警报好。我们的环境比祖先的环境安全多了——我们远离了传染病、营养不良、吃人的野兽和自然的灾难。也许,有讽刺意味的是,今天处在焦虑重压下的人们更能适应遥远过去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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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论的解释提出了有关治疗的重要问题。假如某些症兆(如恐惧)起源于生物学,是不是意味着不可治疗呢?不是那样的。对血、蛇或其他动物的恐惧,经过几个小时的暴露治疗都能消除。125不过,虽然强迫性障碍、抑郁、惊慌和恐惧有着明显的危害,能通过治疗来缓解,但轻度的焦虑和抑郁,却可能最终是有用的。这些痛苦的状态能帮助我们改变生命的过程,怀疑自己或他人的决定,与朋友和家庭和睦相处,避免危险。正如内斯说的,通过药物来增强社会的免疫力,使它没有悲伤和失落的感觉,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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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个范式转移中,健康的研究将变得与疾病的研究一样重要。我们将看到,在从实证心理学到分子遗传学的诸多领域里,科学家们研究什么在危难的时刻保护我们,什么在为我们抵御紧张,什么基因、环境或性情可能影响健康。“精神健康”不再是错误的名词,因为它的领域将不仅仅是研究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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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理治疗到可穿戴的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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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精神动力学治疗的核心是患者与医生之间的关系。弗洛伊德唤起我们文学的想象:精神分析的对话贯穿了人的一生,开创了令人满意的意味深远的人物传记。正如斯特拉奇(Lytton Strachey)在《维多利亚名人传》(Eminent Victorians)的前言中写的,传记是“一切文艺分支里最能深入人性的”。126但是,即使没有保健组织(HMO)的帮助,也一定有别的手段来取代悠闲的精神分析法。人们批评精神分析是“用于不确定问题的没有确定结果的不确定技术”,对大多数在精神重压下的病人来说,它从来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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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治疗的未来如何?对话的内容是什么?多数时候,心理治疗都以问题为中心,在手册的指导下进行。它很简短,立足当前的状况,依赖于过去证明对某些问题有效的技术。做这种治疗的,可能是心理学家(他们将来会有处方权)或社会学工作者,或者偶尔还有精神病学家。医生的热情和关心很重要,不过治疗不在于关系,而更多地在于信息的交流。治疗的场所可能随时变化,不一定总是面对面的。越来越多的治疗可能会远距离实现,例如通过教育、自我诊断和治疗监测的互联网;通过掌上向导(Palm Pilot),它能告诉我们在恐怖袭击的时候应该做什么;还可以通过戴在身上的器件。心理治疗将不再只有谈话而没有行动。在长期太空旅行的计划中,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正投资制造能发出抑郁、焦虑或疲惫信号的服装。正如宇航员里莱乌闵(Valery Ryumin)说的,“把两个男人关在一个仓里,让他们在一起生活两个月,就可能出人命。”127预警响应工具能预报宇航员应该什么时候停止工作,什么时候接受不同的治疗,告诉他“听你的认知行为治疗磁带”,“服抗抑郁药”,或者“休息一会儿,三个小时以后再来测试”。地面的患者想退出治疗,也可以通过这种工具的信号来监测自己是不是旧病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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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计算机也许能识别我们的情绪。固定在我们的衣服、首饰或者眼镜上的那些小机器,可以通过我们想象不到的参数来监测我们(例如,拿眨眼的次数或额头上的一道皱纹来跟我们正常的基本数据进行对比),而植入体内的器件可以监测我们内部的活动。麻省理工学院(MIT)媒体实验室的皮卡德(Roz Picard)1998年在《大西洋月刊》的一次访谈中提出,情绪传感的可穿戴电脑将“提取你表面的气味和隐藏的气息……它们将跟内衣一样,不可能与人共享,从而成为真正的个人计算机。”这样的话,它们也许更像戴在身上的临床医生,而不像女人的内衣。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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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我们可以喝药物的鸡尾酒,为什么还为心理治疗烦恼呢?假如药物能减轻令人残疾的顽症,多数人当然愿意选择它们。但是多数研究表明,药物对一些人有效,心理治疗对另一些人有效,而两者的结合才是最好的。药物控制征兆,而心理治疗帮助人们解决问题,学会解决方法——更不用说人们更喜欢在心理治疗的同时继续服用药物。对许多人来说,单纯的心理治疗还是最好的选择,它跟药物治疗一样对大脑产生作用,而且几乎一样快,却不需要花多少钱,也没有副作用或潜在的危险。另外,药物似乎只有在服药的时候起作用,而谈话治疗能通过学习保持长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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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未来的治疗也可能很像传统的治疗。缺乏面对面交流的简单治疗可能对某些人起不了什么作用——也许正是那些在今天没能从心理治疗得到好处而需要长期甚至永久治疗的人。对他们来说,真正有效的治疗应该是联合一个临床医生,一个能帮助他们过安定生活的医生——关心他们,认真听他们的话,用心与他们交谈,为他们提供一个安全的港湾,让他们走出孤独的生活,使他们感觉到一个共同的目标。在未来的世界里,精神恍惚的人们游荡着、寻求短暂的归宿;到处可以看到大脑的扫描和大脑的激发,然而改变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的对话,还将继续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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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特柯芙(Nancy Etcoff)是哈佛大学医学院、麻萨诸塞州普通医院精神病学科和哈佛“思维-大脑-行为行动”成员。艾特柯芙博士对美、情绪和人类面部的研究曾发表在《自然》、《认知》、《神经元》等科学杂志,被普及读物广泛引用,赢得过许多奖励。她也是《漂亮者生存》(Survival of Prettiest:The Science of Beauty)129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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