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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洛伊德理论的影响下,从20世纪40年代至70年代(有的甚至直到今天),心理治疗专家都想当然地认为,精神疾病源于很早的儿童时代,因此在治疗中必须重构遥远的过去——可是有限的记忆担不起那么沉重的任务。阿伦(Woody Allen)在影片《安妮霍尔》里通过辛格(Alvie Singer)这个角色,嘲笑了他15年的分析。123“我想再做一年,我也该到洛德斯(Lourdes)去了。124”精神分析学家们借了一句话(“你不可能用勺子挖通苏伊士运河”)来说明那任务确实太艰巨,需要很长的时间。但研究并没有证实儿童时代的创伤是任何精神障碍的根源;即使创伤后压力障碍(PTSD)也可能源于长大以后的经历。虽然微观分析病人的早年经历也许能揭示某些东西,但今天的认知科学却说明记忆是可以塑造的。大脑就是通过遗忘、阻滞和偶然的错误记忆在运行的,我们在一般情况下服务良好的记忆系统,都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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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学家斯通(Alan Stone)在他1997年的一篇文章“哪里还将留下精神分析?”中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论作为理论还是实践,精神分析都是属于人文而不属于科学的艺术形式。它距离文学比科学更近。”如果说弗洛伊德让栖居变成人文和艺术,那么达尔文则走进了行为科学和医学。50年后,达尔文的医学将为这个领域搭起一个框架。大脑和其他人体器官一样,在自然选择中形成,然后演化出精神的模块,增强繁衍的适应力,从而保证生存和延续。心理治疗实践的中心将从疾病转向疾病的易感性,从症兆转向适应性反应,从单纯的个体的病史转向人类共同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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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精神疾病的流行可以追溯到诱病基因所带来的健康好处。躁狂抑郁症就是一个例子:与轻度躁狂相关的活力、创造力和魅力,能为某些得病的人,或者虽然没有得病但基因仍然起着有益作用的人,带来健康优势。其他疾病可以理解为大脑的某些模块出现了问题——模块也就是系统,例如(在精神分裂中)通常区别我们自己与别人的行为的系统,或者(在孤独症)使我们理解别人的倾向和感觉的系统。某些症兆可能是为了平衡现代环境与祖先环境之间的不对称,也可能只是过分的正常反应。例如,我们知道的一般性焦虑可能演化为对不确定危险的反应,而恐惧症则可能演化为对特定危险(如流血、登高和毒蛇)的反应。PTSD患者常常回忆起那可怕的一幕,这也许是痛苦的,但它能唤起人们警惕威胁生命的危险,从而在未来避开那些危险。轻度抑郁可能起着适应的作用,在困苦的时候积蓄力量,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向别人发出信号,在安静的时候能重新评价自己的目标。当个人不能或不愿与他周围的人对立时,轻度抑郁也可能是屈服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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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化的观点看,悲伤、恐惧、愤怒、厌恶、羞怯和愧疚都是为了适应和防御;就像咳嗽、老茧和疼痛,都起着良好的作用。它们也可能是非常有害的,因为它们的作用服从密歇根大学精神病学家内斯(Randolph Nesse)所谓的“烟火探测器原理”:错误警报总比没有警报好。我们的环境比祖先的环境安全多了——我们远离了传染病、营养不良、吃人的野兽和自然的灾难。也许,有讽刺意味的是,今天处在焦虑重压下的人们更能适应遥远过去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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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论的解释提出了有关治疗的重要问题。假如某些症兆(如恐惧)起源于生物学,是不是意味着不可治疗呢?不是那样的。对血、蛇或其他动物的恐惧,经过几个小时的暴露治疗都能消除。125不过,虽然强迫性障碍、抑郁、惊慌和恐惧有着明显的危害,能通过治疗来缓解,但轻度的焦虑和抑郁,却可能最终是有用的。这些痛苦的状态能帮助我们改变生命的过程,怀疑自己或他人的决定,与朋友和家庭和睦相处,避免危险。正如内斯说的,通过药物来增强社会的免疫力,使它没有悲伤和失落的感觉,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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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个范式转移中,健康的研究将变得与疾病的研究一样重要。我们将看到,在从实证心理学到分子遗传学的诸多领域里,科学家们研究什么在危难的时刻保护我们,什么在为我们抵御紧张,什么基因、环境或性情可能影响健康。“精神健康”不再是错误的名词,因为它的领域将不仅仅是研究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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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理治疗到可穿戴的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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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精神动力学治疗的核心是患者与医生之间的关系。弗洛伊德唤起我们文学的想象:精神分析的对话贯穿了人的一生,开创了令人满意的意味深远的人物传记。正如斯特拉奇(Lytton Strachey)在《维多利亚名人传》(Eminent Victorians)的前言中写的,传记是“一切文艺分支里最能深入人性的”。126但是,即使没有保健组织(HMO)的帮助,也一定有别的手段来取代悠闲的精神分析法。人们批评精神分析是“用于不确定问题的没有确定结果的不确定技术”,对大多数在精神重压下的病人来说,它从来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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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治疗的未来如何?对话的内容是什么?多数时候,心理治疗都以问题为中心,在手册的指导下进行。它很简短,立足当前的状况,依赖于过去证明对某些问题有效的技术。做这种治疗的,可能是心理学家(他们将来会有处方权)或社会学工作者,或者偶尔还有精神病学家。医生的热情和关心很重要,不过治疗不在于关系,而更多地在于信息的交流。治疗的场所可能随时变化,不一定总是面对面的。越来越多的治疗可能会远距离实现,例如通过教育、自我诊断和治疗监测的互联网;通过掌上向导(Palm Pilot),它能告诉我们在恐怖袭击的时候应该做什么;还可以通过戴在身上的器件。心理治疗将不再只有谈话而没有行动。在长期太空旅行的计划中,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正投资制造能发出抑郁、焦虑或疲惫信号的服装。正如宇航员里莱乌闵(Valery Ryumin)说的,“把两个男人关在一个仓里,让他们在一起生活两个月,就可能出人命。”127预警响应工具能预报宇航员应该什么时候停止工作,什么时候接受不同的治疗,告诉他“听你的认知行为治疗磁带”,“服抗抑郁药”,或者“休息一会儿,三个小时以后再来测试”。地面的患者想退出治疗,也可以通过这种工具的信号来监测自己是不是旧病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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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计算机也许能识别我们的情绪。固定在我们的衣服、首饰或者眼镜上的那些小机器,可以通过我们想象不到的参数来监测我们(例如,拿眨眼的次数或额头上的一道皱纹来跟我们正常的基本数据进行对比),而植入体内的器件可以监测我们内部的活动。麻省理工学院(MIT)媒体实验室的皮卡德(Roz Picard)1998年在《大西洋月刊》的一次访谈中提出,情绪传感的可穿戴电脑将“提取你表面的气味和隐藏的气息……它们将跟内衣一样,不可能与人共享,从而成为真正的个人计算机。”这样的话,它们也许更像戴在身上的临床医生,而不像女人的内衣。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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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我们可以喝药物的鸡尾酒,为什么还为心理治疗烦恼呢?假如药物能减轻令人残疾的顽症,多数人当然愿意选择它们。但是多数研究表明,药物对一些人有效,心理治疗对另一些人有效,而两者的结合才是最好的。药物控制征兆,而心理治疗帮助人们解决问题,学会解决方法——更不用说人们更喜欢在心理治疗的同时继续服用药物。对许多人来说,单纯的心理治疗还是最好的选择,它跟药物治疗一样对大脑产生作用,而且几乎一样快,却不需要花多少钱,也没有副作用或潜在的危险。另外,药物似乎只有在服药的时候起作用,而谈话治疗能通过学习保持长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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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未来的治疗也可能很像传统的治疗。缺乏面对面交流的简单治疗可能对某些人起不了什么作用——也许正是那些在今天没能从心理治疗得到好处而需要长期甚至永久治疗的人。对他们来说,真正有效的治疗应该是联合一个临床医生,一个能帮助他们过安定生活的医生——关心他们,认真听他们的话,用心与他们交谈,为他们提供一个安全的港湾,让他们走出孤独的生活,使他们感觉到一个共同的目标。在未来的世界里,精神恍惚的人们游荡着、寻求短暂的归宿;到处可以看到大脑的扫描和大脑的激发,然而改变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的对话,还将继续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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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特柯芙(Nancy Etcoff)是哈佛大学医学院、麻萨诸塞州普通医院精神病学科和哈佛“思维-大脑-行为行动”成员。艾特柯芙博士对美、情绪和人类面部的研究曾发表在《自然》、《认知》、《神经元》等科学杂志,被普及读物广泛引用,赢得过许多奖励。她也是《漂亮者生存》(Survival of Prettiest:The Science of Beauty)129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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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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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W·埃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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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是什么引起的?这个问题太基本了,现代技术那么复杂,专家的承诺又那么自信而超前,外行的人一定以为疾病的起因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认识。不是的。为了把握许多吞噬生命的慢性疾病的起因,如心脏病、卒中、阿尔茨海默症、精神分裂、癌症和糖尿病,今天的医学还在努力奋斗着。在未来50年,我们的生活质量将依赖于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控制这些慢性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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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所有生命现象的情形一样,我们可以在机械论的意义上,(“产生疾病的病原体是什么?”)也可以在进化论的意义上,(“导致疾病的选择性压力是什么?”)考虑起因的问题。在机械论的意义,教科书上罗列的那些疾病,大约只有一半的起因形成了共识。机械论的起因可以分成三种:遗传的影响、寄生(包括感染)的影响和非寄生的环境影响(如辐射、过多或过少的特殊的化学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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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科学的多数专家都提倡以一种积木式的方法来解决起因问题。130他们试图通过在细胞和生物化学的水平上认识疾病的行为,从而获得最后的解决。这是很诱人的想法,但还没有产生任何重大的医学进步——重大的进步指的是决定性的解决,而不是零碎的修补。托马斯(Lewis Thomas)30年前在“医疗技术”一文里讲的话,今天仍然是正确的:医学实践的绝大多数,从器官移植和搭桥手术到多数癌症的治疗,都是些修补的解决办法,或者只是意义不大的支持性治疗。131专家们认为,今天的病不像过去那样好治,我们所能希望的最好结果大概也只有修补了。不过事实似乎不是那样的。对一些最近认为不可救药的疾病,我们还会继续发现一些决定性的解决办法。这些方法一般依赖于我们对感染原因的认识。例如,在过去20年,通过检测输血者的乙型和丙型肝炎病毒,通过使用乙肝疫苗,成千上万的人躲过了肝癌和肝炎的危害;胃溃疡和胃癌现在也能用抗生素来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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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使在感染性疾病中,132基础性的成就也更多地来自演绎推理,而不是积木式的归纳法。詹纳(Edward Jenner)在200多年前建立现代接种疫苗时,还没有认识病毒;133半个世纪以后,斯诺(John Snow)和西莫威斯(Ignaz Semmelweis)建立现代流行病学时,从没见过细菌,他们说明的是感染性疾病如何传播,如何通过阻断传播来预防。甚至李斯特(Joseph Lister)在证明手术器械杀菌作用的时候,也没有见过细菌。埃尔利希(Paul Ehrlich)和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在建立抗生疗法的概念、实践抗生疗法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化学物质是通过什么机制来抑制细菌生长的。134这段历史说明,为了解决可能产生系列决定性突破的概念问题,我们需要超越指导现代医学的积木方法。途径之一,就是以进化的观点来认识疾病的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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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论的解释最终建立在遗传因果的基础上。于是,我们可以以为,进化论医学主要是在人类遗传的背景下解释人类疾病。进化论医学确实在做这样的解释。例如,慢性病就是用衰老理论来解释的:自然选择倾向那样的特征,年轻时它们有利于个体成长,年老时它们成为负担,自然选择的作用也弱了,因而身体也崩溃了。另外,慢性病也可能源于环境的不对称:现代的环境跟过去决定人类基因形成的环境是大不一样的。第三个主要的原因是感染:慢性病可能是因为某些感染性病原体隐蔽地破坏了组织,最后通过一系列严重的疾病表现出来,如心脏病、癌症或阿尔茨海默症。这种可能性不会否定最终的基因背景下的进化论解释的意义,不过它提醒我们不能把慢性病的因果假定完全限定在人类的基因,还必须考虑寄生者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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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事科克兰(Gregory Cochran)和我曾经强调,对具有普遍破坏性的慢性病来说,在进化论观点下考虑的证据中隐含着感染的作用。假如这些病都是有缺陷的等位基因引发的,那么基因的突变率一般应该很低,这样疾病发生的频率才可能总是我们看到的那样。人类生存和疾病发生的模式并不满足衰老的“取舍(trade-off)”模型。尽管在原则上新的环境因素也是可能的,而且在某些情形还很重要(例如吸烟导致的肺癌),但是,非感染性的环境作用一般不能充分说明疾病发生的模式。把感染的作用考虑进来,我们就能很好解释大量记录在案的疾病流行模式,这样做也符合进化论的原理。因为,宿主和寄生的病原体之间基因的利害冲突,可以将疾病状态无限期地保持下去。在短时间里,对某种特殊病原体的遗传易感性会像坏基因一样被自然选择淘汰。不过,跟坏基因不同的是,在长时间里,对感染性疾病的遗传易感性在协同进化的“博弈游戏”中不断变化着。135自然选择淘汰了对病原体的遗传易感性,留下的是有办法抵御那个病原体的宿主群。这些办法反过来又促进了病原体群的对抗方式的演化,游戏就这样无限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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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生物学的许多问题解决起来都很慢,因为问题太复杂,试验很困难,还缺乏经费。相反,慢性病的原因也许能较快得到解决——不是因为健康科学的传统学科的研究者会急着根据进化论来考虑他们的问题,而是因为他们眼下正在争论、在热情地研究慢性病的感染原因。有了进化论的背景,有了医学研究的进步和积累的证据,我想,在未来50年,大家会相信那些常见的高危慢性疾病——精神分裂症、糖尿病、阿尔茨海默症、大多数癌症和大多数生殖问题——都是感染引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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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预言是相当软弱的。我大概等不到能评判它的时候让别人来批评我错了。如果进化论的方法对疾病的起因真有意义,我们应该能够担起挑战的风险,去确定哪些疾病在未来几十年可能被认为是感染的结果。下面的表列举了最重要的一些慢性病,还注明了年代,我猜想到那个年代我们可以接受它们是感染引发的。为了能检验我的预言,我提出一个“接受”准则:那个年代到来前5年出版的医学教科书,至少有四分之三会把它们作为感染引发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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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假定人们主要是凭证据的质量来接受哪些疾病是感染引发的,那就等于过分加强客观评价的分量。只要我们在恰当的范围内检验假说,证据越多当然越有帮助。但我们也许永远不会得到顽固的反对者们要求的那种感染证据,因为对残存的大多数感染引发的慢性病来说,不可能获得感染原因的绝对证明。例如,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世纪里,医学界已经公认疱疹病毒8引发了卡波西(Kaposi)肉瘤,136人类T细胞白血病病毒(HTLV-1)引发了成人T细胞白血病。但同样质量的相关证据对动脉硬化症来说却是不能接受的,主要是因为多年的研究和专家对那种病的意见形成了不同的既得利益,阻挠了接受的步伐。摆脱这些阻碍还需要时间。这应了达尔文、普朗克(Max Planck)和库恩(Thomas Kuhn)的论断:相当比例的老卫道士们将不得不退却或离开,相当数量的没有任何既得利益的年轻人正走上舞台,他们一定会成熟起来,产生影响,打破专家们的意识的平衡。我想,到2015年时,在动脉硬化和阿尔茨海默症问题上可能会这样。这里还有一点黑色幽默的东西:病原体在这个过程的作用是,谁驱除它们,它们就驱除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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