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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瓦尔热拿着他先前在路上征得的几封推荐信，走访了一些商人和新教牧师。他的报告是很好的范例，说明了一位销售代表的收账职能，也说明了商人声誉的重要性。法瓦尔热咨询了最可靠的蒙托公司，这家公司告诉他，对比谢作出明确的评价很难，但是有很多评价是对他有利的。比谢很有事业心，做过大生意，在当前这场危机发生以前，他一般还是能按时付账的。他的第二次婚姻肯定能给他带来新的财富。在考虑了各方面的情况后，依蒙托之见，比谢很可能会讲信用地偿还债务。可是新教社团的一位领袖拉博·圣太田的建议却正好相反。他警告纳沙泰尔出版社不要受比谢欺骗，不要接受长期偿还债务的计划，而应尽快收回所有能收到的现金，哪怕因此要勾销一部分债务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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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了这个矛盾的信息之后，法瓦尔热在格雷夫街比谢的书店里和他展开了交锋。法瓦尔热立即了解到，比谢没有现金，也没有人为他将来还债担保。然而，他的生意状况似乎也不是糟得一塌糊涂。当比谢像被逼到墙角的债务人一样出示他的账目时，法瓦尔热发现，资产负债表看上去情况并不坏。而且从比谢的信函也可以看出来，他的许多债主——有巴黎的、里昂的、阿维尼翁的和瑞士的——都接受了四年限期的还债计划。法瓦尔热确信比谢没有和他们中间的任何人有过秘密交易。他们就清偿债务的所有可能性做了长时间的讨论，其间比谢争辩说，让他一边继续做生意，一边去收别人欠他的债款，并通过销售赚钱，来还清他欠纳沙泰尔出版社的全部债务：1，125锂加上5%的利息，这是符合出版社的利益的。他已经承诺偿还其他债主共20，000锂了。“对一个外省书商来说，这是相当大的债务了”，法瓦尔热评价道。但比较让人担心的是，有传言说比谢撒谎成性，显然没有把他危险的财务状况告诉他的新任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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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瓦尔热没有当即拍板，【120】而是把事情留给纳沙泰尔的上司们去决定。他们想让比谢开出更好条件的尝试没有成功，最终在1778年9月同意了一个还款计划，要求比谢于1780年底还清他的债务。1779年2月，比谢恢复从纳沙泰尔出版社订货。他要了26册《圣经》，并计划预付款。虽然他承认他必须赢回他们的“信任”，他还是向纳沙泰尔出版社吹嘘说，他过去一直是行得正坐得稳的：“不管你们信不信得过跟我的关系，你们公司都一定会从这个关系中受益。真诚和正直一直是我的为人之道，我决不会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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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谢确实承兑了他还清债务的所有期票。他用他的存货图书开设了一个读书会作为他图书销售生意的补充；而且到1782年5月，他还自己印了一些书——主要是《论拼写》（Traité d’orthographie），并提议用它来交换纳沙泰尔出版社的书籍。虽然出版社没有同意跟他做这笔交换生意，但在随后两年里，它还是一直在为比谢的一些大订单供货。然而，1785年2月，他未能兑付355锂的还债期票，又要请求债主接受一个偿还计划，这次延长两年。事实上，如在1778年恳求通融一样，他一字不差地采用了同样的措辞：“我的提议是有诚意的，要是你们提出更高的要求，那就是要我做我无法做到的事，就是要我彻底完蛋，而那样的话我欠你们的债务也就跟着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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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是老调重弹——其他各方债务人也听到了这种表达方式——纳沙泰尔出版社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提议。考虑到比谢弄不到现金，它别无选择；他的债主如果把他逼得彻底破产了，那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总而言之，尼姆的一位商人就是这么建议的，但他还是认为这种还债计划只是一个“计策”，纳沙泰尔出版社的债款这回是收不回去了。(6)三年后，比谢还欠着纳沙泰尔出版社的钱。最后是在1788年4月，用一张240锂的本票和又一次图书交换计划，他才把账结清，这次是用他自己出版的《法兰西学院词典》交换纳沙泰尔出版社的《诗篇》和新教论著《灵魂的食粮》。1788年10月，纳沙泰尔出版社最后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时，【121】他还在经营书店，管理着读书会，偶尔还出版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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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比谢已经沦为二流书商了。他在汇票上的签名不再被人当回事。一位专门从书商那里收账的商人兼银行家把他抛弃了，他还劝纳沙泰尔出版社也这样做：“比谢现在就是一个破落户，赚的钱仅够糊口。到处都有人在起诉他，可从他那里又得不到任何东西。”(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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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和比谢之间的反差揭示了图书贸易中经营高端市场部分的书商出现的两种趋势。有些人规避了风险，尤其是如果他们的财务基础殷实，足能让他们防备不测，而另一些人则在追逐利润时自不量力，出具的汇票的金额超出了柜台销售所得。前者一般都会避免风险极大的图书，尽管他们店里也会存有大量的启蒙运动论著，并且十分依赖盗版书经营。后者也卖那些书籍，但是还卖一些只能藏在柜台底下的书籍，如无神论书籍和政治毁谤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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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彼利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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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瓦尔热到达蒙彼利埃时，他不再抱怨他的疥疮，却开始担心起他的马来。它老是因前蹄失控摔跤。法瓦尔热试着去纠正这种倾向，想不同办法为它钉蹄铁，可是可怜的马儿蹄子肿得太厉害，他只好采取给自己治病的法子来给马治病：放血（付兽医10苏）。“你要知道，我们更关心你的健康，而不是你的马的健康，”出版社本部的一封在蒙彼利埃等着法瓦尔热的信里这样说。从尼姆骑马到蒙彼利埃还是很轻松的；一旦到了那儿，人和马都可以歇息一些日子了。因为法瓦尔热和书店有许多生意要做，足够他忙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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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彼利埃，蚀刻画，摘自《新版法国风光游》，巴黎，奥斯特瓦尔德，1817（BiC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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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彼利埃像尼姆一样，是一处繁荣的图书市场。其实这两座城市只相距约56公里，有许多共同之处。1780年，尼姆有49，000名居民，八家书商，两家印刷商；蒙彼利埃有31，000名居民，九家书商，两家印刷商。两市都拥有大量新教徒人口，在中世纪，它们都曾享有一段商业繁荣时期。【122】虽然蒙彼利埃比尼姆小，却是朗格多克的行政首府。作为总督驻地，它拥有一所附有著名医学院的大学，以及几个高级法庭（不过不是省高等法院，它在图卢兹），有人数众多的官员、律师、教授和大专院校学生，此外，还有与大主教管辖区有关的神职人员，以及要塞里驻扎着的将士。在法瓦尔热到访时的蒙彼利埃，一个都市精英会经常光顾音乐会和剧院，出席所在学会的会议，订阅当地的报纸，也常去逛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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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瓦尔热检查了这些书店后，立即划掉了无足轻重的巴斯库（Bascou）和图尔内尔（Tournel）这两家。第三家是J. B.富尔（J. B. Faure），生意由寡妇贡蒂埃（Gonthier）继承管理，名声不错，但是不会下任何订单。第四家，亚伯拉罕·丰塔内尔（Abraham Fontanel），主要从事印刷业，卖书只是副业。第五家，塞扎里（Cézary），据说人很诚实，但是穷。两位印刷商，马泰尔（Martel）和皮科（Picot），他们的生意仅限于印制宗教小册子和应时印刷品。剩下的就是伊萨克-皮埃尔·里戈（Isaac-Pierre Rigaud），对外称里戈和蓬斯公司，【123】因为里戈吞并了阿尔贝·蓬斯（Albert Pons）的小生意，而蓬斯几乎就是一个旧货商。里戈给了法瓦尔热一份相当大的订单，法瓦尔热证实，出版社根据多年经历所掌握的情况不假：里戈还是像他们开始做生意时那样有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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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纳沙泰尔出版社的档案里，里戈的信有99封，历时17年。这些信展现了一种经营模式，而这种经营模式在许多卷宗中都能见到。它表明了一位老牌书商是如何靠挤压竞争对手来控制一个外省首府的图书贸易的。里戈像尼姆的戈德一样，和他讨价还价很难，他躲避风险，眼睛紧盯着底线。虽然他千方百计挤压竞争者，但他从不口是心非，从不采用那些名声不好的商人常用的欺骗手段，那种人总会找借口逃避还债。供应商的服务每次出差错，里戈都要抗议一番，无论何时，一逮到机会就拼命压价，不过他一直按时付账。他是图书业最优品质的缩影：讲诚信，有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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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里戈的最佳描述出现在1764年政府关于图书贸易的调查报告中，在法瓦尔热到访的多年以前。根据关于朗格多克的报告，他是蒙彼利埃最重要的书商，表现突出，尽管没人能对他的财产做出准确评估。有人估计他的财产有50，000锂或60，000锂，还有人说有150，000锂以上。之所以很难评估，是因为他的资产总跟他的生意相关，而不是实在的房地产，而且“他对于自己的事口风很紧”。根据报告记录，最重要的是他博得了许多人的尊敬：“这位书商做生意天分很高。他是新教徒，有为人诚实正直的名声，尽管他被指责传播大量新教书籍和其他禁书。但他在加入书商行会时出示过天主教领洗证明，而且从那时起，就已经在行使天主教徒的一些职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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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判断，从纳沙泰尔出版社收到的关于里戈与蒙彼利埃其他两位书商——塞扎里和丰塔内尔——的关系的报告里得到了证实。法瓦尔热在探听了当地人的意见后，对塞扎里做出了“很诚实”的评价，并从他那里转发了一份订单给出版社。这份订单含23种图书，多数都是拉丁文的医学论著，这肯定是为大学医学院的医生和学生准备的。其他书籍大部分是新教著作和历史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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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124】就在塞扎里可以和纳沙泰尔出版社进一步发展生意的时候，他遇到了麻烦。他的许多书都是从附近的阿维尼翁的印刷商那里进的，订了很多，能卖掉的却很少，结果货物积压得越来越多，发出汇票的金额也越来越大，却没有足够的现金兑付到期的汇票。阿维尼翁的三家出版商逼得紧，他说服其中一位名叫J.-J.尼埃尔（J.-J. Niel）的，从他的存货中选了一些书籍作为交换，以便勾销一笔1400锂的债务。从他写给纳沙泰尔出版社的信可知，尼埃尔选了一些最畅销的书，价值3000锂。他在信里还试图说服纳沙泰尔出版社延缓他兑付汇票的期限。后来情况急转直下，由于塞扎里拒绝交付那些书籍，尼埃尔便请来蒙彼利埃的法警查封了那些书籍，并运走了七箱，而塞扎里则躲了起来，以逃避进监狱。他母亲向法院申请查封书店，以免书店的存货再次被抢劫。塞扎里暗地里试图跟他的所有债主谈判。他向纳沙泰尔出版社保证，如果给他充分的时间，他就有足够的资产来偿还所有债务。首先他需要从当局获得通行证，这样就可以将分期付款账单分发给通过他订阅《百科全书》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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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就如何答复塞扎里的这一请求做出决定，纳沙泰尔出版社联系了蒙彼利埃的一位律师，还联系了当地一位名叫维亚拉尔（Vialars）的商人——此人是维亚拉尔父子与图隆公司的，一个新教徒，也是奥斯特瓦尔德的朋友。那位律师确认，尽管塞扎里仍然在躲藏，但他还是有能力还债的。他曾提交过一份资产负债表自行宣布破产，该负债表显示，他的债务是64，410锂，存货值42，668锂。他还拥有两处房产，总价值30，000锂。律师建议，给他充裕的时间，让他恢复生意并以合理价格卖掉存货，比强迫他仓促甩卖要好，那样会使他破产，弄不到多少钱来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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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1年6月24日，塞扎里的债主或他们的代表在一起开了个会，讨论合理的庭外和解方法。次日，塞扎里写了一封信给纳沙泰尔出版社汇报了会议结果。他解释说，里戈给他的存货估了价，现在正试图说服其他债主逼他放弃生意。他唯一的生存机会，是债主能减掉他一半债务，然后给他六个月的时间来还清剩下的一半。“我是诚实的人，会严守信用，”他坚持说。【125】“我在这个世界的全部心愿，就是夜以继日地工作来清偿欠你们的债务。”然而，塞扎里面临着里戈这个强敌：“我非常痛苦地得知，本市某位先生（后面他指名道姓地提到里戈）利欲熏心，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为的是削减蒙彼利埃书商的数量，还想白白拿走我的书。他已经致信我的一些债主，劝他们不要接受这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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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纳沙泰尔出版社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维亚拉尔后来报告说，债主们决定免除塞扎里的一半债务，并卖掉他的全部存货来偿还另一半。他们指定一位名叫吕克·比隆（Luc Biron）的代理商处置这些存货，并在三年期限内付清它的估值。维亚拉尔怀疑比隆是里戈的代理人，但是纳沙泰尔出版社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这种安排。1784年3月，出版社收到了142锂，是欠它的债务的一半。这时，里戈很可能按议价获得了塞扎里的大部分存货，那价格是他自己定的，然后塞扎里就从图书贸易中销声匿迹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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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争斗不涉及个人恩怨。里戈只是要排挤掉一个竞争对手，而且如下面所说明的，他还会以同样的办法挤压法瓦尔热曾向出版社推荐过的另一位书商——亚伯拉罕·丰塔内尔。里戈在给纳沙泰尔出版社的信中从不提及这些商战，照旧只谈图书贸易，虽然在第一封信里他对奥斯特瓦尔德个人表达了问候。其实，正是里戈的信所表现出的这种严格务实的特征，使它们显得有趣。它们揭示了一位成功的书商是如何协调供求关系，管理自己的生意的。里戈的订货单，一般都列有10到20种书籍，但每种只有寥寥数册，这是为了能把个别图书卖不完的风险降到最小，同时又确保货物有足够的重量，使他付出的运费更便宜一些。他非常重视运费这个因素，重视程度超过了他在信中强调过的另一个关键因素，即速度。里戈像其他书商一样，为了在市场上击败竞争对手，也要求能及时收到图书，尤其是时下正在流行的书，即“新书”。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求纳沙泰尔出版社，如它的存货中那些书籍不多，就推迟发运所有货物，不要把其他书籍打成一个小包裹发货，【126】那样运费成本太高：“别向我们发运任何小包裹，运费太贵了。等到你们积累到足够的数量、达到一定的重量再发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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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8年8月里戈给法瓦尔热的订单显示了他进货方式的特点。该订单列有18种书籍，总共291册。(10)其中11种他分别订了2到4册，7种分别订了6册，只有一种订了12册：《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陛下为青年教育和公用事业建立的各种机构的计划和法规》（Les Plans et les statuts des différents établissements ordonnés par S.M. Impériale Cathérine II pour l’éducation de la jeunesse et l’utilité générale de son empire）。限制每种书籍的订购册数，就能防止书籍卖不掉在库房积压。而如果他的客户一直需要某种书籍，他总会多订一些，按需求来调整供应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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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订购的模式反映了市场对某些书籍的持续需求，同时反映了里戈在货物储备上的保守态度。例如，1773年，纳沙泰尔出版社出版了盗版的巴居拉尔·达诺（Baculard d’Arnaud）的通俗言情小说《感情的考验》（Epreuves du sentiment），他订购了6册；然后追加订购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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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3年7月21日（首次订购）……………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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