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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08 年近80,干出版这一行从头到今,把退休之后的时光也算上,已近60年了。我经常细忖:在这60年里,哪一段是我的“黄金时期”呢?当然,50年代上半期的习艺时期,80年代里主持三联书店和《读书》杂志的事业高峰时期,都是我常常记挂的。但是,就自己做事的顺手、心情的愉快来说,20世纪末叶到本世纪初叶,这短短的近10来年时光,是我个人最经常称道的时期,值得叫做“黄金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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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10 这10来年,我已经从“革命出版工作”的正式岗位上退休了。但是精力还没太衰退,“贼心不死”,想做些事。蒙扬之水女士热情,介绍我在早些时候认识了辽宁教育出版社的老总俞晓群先生。他又是三联书店的作者,在我任内出过书,但不是我经手的,并不太在意。我注意他的,是他主持的出版社长年在《读书》杂志封底登广告。于是,许多年来,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重要的“客户”。对于像我这样的小商人来说,客户是重要的,但也仅此而已,自然还比不上我老挂在嘴边的“衣食父母”——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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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12 记不得是怎么同这位先生挂上钩,我为他们编起书来。起先小做,后来越干越起劲,我在人民出版社后院借了一间房子,把我认识的相邻出版社的年轻朋友组织在一起,俨然是个小的“工作室”了,只是那时出版界还没有“民营”风,所以这种组织活动没有任何名义。但是,我在此前也当过领导,主持过出版事业,何以到这时会变得那么兴高采烈起来呢?这就说到正题,也就是俞晓群老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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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14 俞兄领导出版的特点,我最初的印象是:放手。我当年管出版社,毛病就是不大放手。我做出版是从最下层做起的,当了领导后就有点不肯放手,因为总觉得我对底层工作内行,喜欢说三道四,让下面的同志为难。而我自己又长年处于“一仆二主”的处境,老埋怨长者不肯对自己放手。现在这位比我年轻20多岁的“长者”,却对我大放其手,让我惊异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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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16 其次以为这位老兄的放手是他自忖外行。这当然也是优点。但是后来多些接触,却发现此公对工作的深究,远胜于我。他的放手,是出于会心,而绝不只是藏拙。说到他对出版工作的深究,最明显的是对王云五的看法。俞兄提出要学习王云五的经验,编“新世纪万有文库”,我颇为吃惊。因为我是在左派培养下学做出版的,又在抗战胜利后“金圆券”时代过过苦日子,所以对王云五的大名深恶痛绝。难道王云五还有出版工作的“经验”?后来,我确实尝到了甜头。“新世纪万有文库”三个系列,我最喜欢的不是我编的“外国文化系列”,而是陆灏老弟编的“近世文化系列”。读到这个系列,我彻底拜服了。从俞晓群到王云五再到陆灏,我拜到了三个老师,而首先当然是俞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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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18 俞兄对出版业务的深究,源于他的刻苦。他对工作的构想,大多来自对现状和历史的广泛涉猎和深入探究。我后来知道,他参加各种活动,归去都写入日记。有机会见到他的一些札记,极为全面完整地记下当日业务上的见闻和观感。总而言之,我由这么一些对他的相当肤浅的观察才知道,他的获得成就,实在是“良有以也”。这一点,我们在俞兄的这本集子里,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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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20 在同俞晓群这样的合作条件下,在这十几年里,我编了一些我多年想出而未果的书。全列太繁,举其一端——《吕叔湘全集》。吕老是我多年崇敬的长者。从我60多年前作佣为工时在柜台下自习他的《中国人学英语》起,就一直崇拜他。做出版后,苦读《语法修辞讲话》,使我在侪辈中稍高一筹。后来想搞业余翻译,又从他的《伊坦·弗洛美》中学到不少好东西。直到我主持三联书店,结识了他本人。他读我编的《读书》后,几乎每期看后都给我写一信,指陈他读后的看法。我有这样的学者为“后台”,让我大壮起胆,在改革开放的年头敢于大胆工作。我多年总想为他老人家出一集子,不单是报答,更为了传播。但在我在位时,没这实力,后来同俞兄一说,居然一拍即合。《吕叔湘全集》18卷,是我出版生涯后期的着力之作。工作有不少缺点,但我毕竟愿已了了。凡此种种,岂非都源自俞兄所赐?!我所以说“黄金时期”,这是重要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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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22 夸了半天,这位俞先生有没有缺点呢?我在别的地方指出过,这位研究中国“数术”问题的专家(他在三联书店出的第一本学术著作便是《数术探秘》),实在并不大会娴熟地在出版工作的斗场中运用传统的“术”,因而他比较容易为人所乘,所算计。中国官场,特别是文化官场之“术”,实繁有徒,我们也不必细说。好在俞兄也志不在此,那就不去管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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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24 2010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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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29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685]
1704852830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上编 书香消得寂寞:人书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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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32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686]
1704852833 那一缕书香,怎消得独孤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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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35 一天清晨,伍杰先生来电话,让我帮他找一本很久以前出版的书。伍杰先生是我们的老领导,更是一位专家型的官员。他撰写了许多很好的关于书的文章和著作,对于书的认识和评论非常专业,比如他在《中国图书评论》上发表的系列文章,就很有品质。他也和其他老领导一样,很关心我们这些后来者的学习、成长。比如几年前,他就曾经来电话问我关于“幾米绘本”的出版情况,谈得很细,其中对时尚文化的许多思考,很有见地,让我深为震动!这一次,伍杰先生提到的是我10年前组织出版的常风的《逝水集》,以及收编此书的“书趣文丛”,使我又一次为之震动!实言之,听到伍先生提起常风的名字时,我自己都有些淡忘了,赶忙搜寻记忆,才清晰了书与人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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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37 提起“书趣文丛”,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底总会冒出一丝丝忧伤的情绪,那心境,如冷雨中摇曳的残荷,如月色下幽深的桃花潭水。不是说这套书编得不好。有沈昌文、吴彬、扬之水、陆灏这些高手操刀,有施蛰存、金克木、金耀基、吴小如、舒芜、谷林、施康强、董乐山、金性尧、陈乐民、资中筠、董桥、黄裳、费孝通、王充闾、葛兆光、李零、陈平原这些顶天立地的人物加盟,怎么会编不好呢?也不是说这套书没有影响。曾几何时,“书趣”二字几乎成了辽宁教育出版社的代名词,而这套书的书标——“脉望”,后来竟然成了辽教社的社标!应该说,“书趣文丛”表达了一些爱书人的人生旨趣,讲的是方法、格调和品位。我们陆续出版了6辑55册,琳琅满目,但还是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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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42 谷林:《书边杂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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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44 你听,止庵先生不久前还说:“‘书趣文丛’的价值或许有待时间的考验,然而其中至少谷林翁的一册《书边杂写》,我敢断言是经典之作,可以泽及后世。”一个编书的人,得到这样的评语,应该倍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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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46 但是,时光还是冲淡了那一段热情和那个爱书人的盛宴。一个“死而不僵”的书魂,只能默默地润入中华大地,化作一缕幽香,在爱书人的心中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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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48 我伤感,是因为一张死亡名单不断地勾起我鲜活的记忆:施蛰存、吴方、王佐良、董乐山、胡绳、唐振常、金克木、邓云乡、周劭……就这样一年一年地写下去,人的生命,真的禁不起岁月的琢磨!他们留下的文字,其实是文化的庆幸;而逝去的灵魂,只能带来无法补救的缺憾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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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50 我伤感,是因为我想起编辑“书趣文丛”之初,沈昌文先生朝气蓬勃的样子。他经常背着一个大书包,穿一条牛仔裤,上衣总是不大整齐,里外分不出层次,一见面先向我们分发稿件、资料。我还记得,沈公做白内障手术的时候,我们要给他送一束鲜花,他说:“鲜花就不必了,鲜饭倒可以考虑。”结果手术当天,他就带着眼罩跑出来与我们开会。现在,沈公依然带着他灰色的幽默快乐着,但年龄已使他时而显出一些快乐的疲惫。前些天中午我们相聚,谈话间他坐在桌前小憩,面色红润,调息着他的“小周天”!我幽幽地想:此时沈公入静了么?他的“小周天”之上是否有一条玉龙盘旋?我更相信,命运与性格,决定了沈公的人生态度——他心中的蛟龙可以悠闲自在地游动,洒几滴细雨,送几缕信风;但他决不会挺剑而起,决不会“搅得周天寒彻”!沈公如此的生命与生存的态度,我在内心中暗暗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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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52 我伤感,是因为我们几位当年追随沈公编织“书之梦”的人,都没能逃过岁月蹂躏的窠臼。吴彬依然在《读书》,还算稳定,在去年“三联风波”的噪声中,隐约可以见到她的锐气;但我总觉得,作为我们当年团队的“大姐大”,今天的吴彬少了某种锋利!这么多年,我只见过吴彬的两段文字。一是她纪念吴方先生去世的一段消息,只有几十个字,却极富个性和文采。她写道:“吴方的文字含蓄绵密而秀美出尘,就像作者本人一样,有着不尽的余蕴。”记得当时我就赞道:“这就是吴彬的风格!”还有一篇是她前不久纪念冯亦代先生的文章《别亦难》,文字工工整整,叙述婉转精当,其风格已与当年的吴彬大不相同。大概是冯老独特的身份才让她这样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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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54 当然,伤感的事情还包括几位核心人物的离散。先是扬之水,她早早地离开《读书》去做研究员,关于《诗经》研究的著作一部接着一部。我从网上资料得知,她已经当了研究生导师。还有上海的陆灏,他倒是没有“遁去”,却终日为《万象》的柴米油盐苦斗!辽宁方面,有两位主要的责任编辑:一位是王之江,他已经离开辽宁,去了南开;还有一位是王越男,他刚刚48岁,前些天不幸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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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2856 最后就是我了。三年前,因为工作变动,我不再担任辽宁教育出版社的总编辑。升迁也好,改革也好,我此后的处境,真的比从前风光了许多。可我也真是没出息,即使在花拥锦簇的环境里,还是忘不掉那段如诗如梦的“书趣情结”。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思绪不但没有弱化,反而转变为一种貌似老年人的症候,经常陷入人生回望的状态之中不能自拔,内心繁衍着对于旧日书香的眷恋,不时盘算起今昔行为的价值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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