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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06 在书中,江晓原讲述了这样一个场景:今天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就像一列特快列车一样风驰电掣。我们坐在上面,开始是快乐的,如同《泰坦尼克号》中站在船头迎风展臂的那对青年男女。但人们逐渐地发现,我们对于这列“特快列车”的车速和方向都没有任何的了解和发言权,也没有控制权,列车越跑越快,窗外的景色令人眼花缭乱,我们只能茫然地坐着,就像被劫持的人质一样(江晓原《我们准备好了吗:幻想与现实中的科学》)。细细思想,那场面是极其恐怖的。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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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08 在书中,文字优美而充满激情的田松无意间作出了回答。“无论如何,我们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停下来;至少,我们应该慢下来”,“让我们停下来,唱一支歌吧”。他甚至写道:“本书献给我的女儿田知雨。我悲观地预言,人类文明的最后阶段会在她这一代降临。希望她这一代的人类能够停下疯狂的脚步,找到新的生活方式和意义,并为之歌唱。”(田松《有限地球时代的怀疑论:未来世界是垃圾做的吗?》)可是,面对当下科学技术的强势,田松的呼号有用吗?怎样才能使科学技术的“特快列车”停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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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10 在书中,当中国科学院于2007年2月发出《关于科学理念的宣言》时,刘兵赞扬它的进步意义。比如其中说,当科学技术的研究产生负面作用的时候,科学工作者就要自觉地“暂缓或终止相关研究,并及时向社会报警”。有的科学家不理解,认为科学研究是崇高与自由的事情,不应该受到限制。刘兵说,《宣言》中的一些限定,“恰恰是关于科学家的社会责任感和很基本的社会伦理的标准要求”(刘兵《面对可能的世界:科学的多元文化》)。其实刘兵正是在说明,我们起码已经开始了使那“失控的列车”停下来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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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12 写到这里,读者可能会问:“你不是说江晓原在淘碟、看碟吗?”噢,是的。但江先生看的影碟集中在“科幻电影”上,他一年看了100多部,两年之内看了数百个小时。他的这本书就是围绕着“影碟”的内容展开论述的,他在影碟中读出了许多新鲜的认识和尖锐的学术问题。首先,西方的“科幻”比我们的定义宽泛得多,其中包含着魔幻、玄幻、通灵、惊悚等许多内容。其次,科幻也不同于科普,前者是以幻想为主,后者是以科学为主。其三,西方的科幻中充斥着大量的所谓“伪科学”的内容。在观众眼里,科学历来就有些乏味,伪科学却常常让人兴致勃勃,是最受导演青睐的影片题材,其“幻想”的价值也不容低估。其四,中西文化比较,江先生发现,在中国的传统之中,除了《阅徽草堂笔记》中“惨绿袍”的故事之外,几乎见不到描写恐怖的作品。其五,江先生还发现,在儒勒·凡尔纳之后的近百年间,西方的科幻作品几乎清一色都持有一种科学悲观主义的态度,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着“科学狂人”和“科学对于人类和自然的危害”这一类主题展开的。即使是丹·布朗那样伟大的作家,他的思想主题依然是将天使对应宗教,将魔鬼对应科学。其六,有些幻想也不能轻易地判定为“伪科学”。《羚羊与秧鸡》中描述的“器官动物”,比如猪身上可以长出6个肾,鸡没有头,可以在同一处长出12份鸡胸脯或12份鸡腿,类似的动物,今天的科学家不是已经创造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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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14 更让我震动的是,江晓原通过淘碟、读碟,重新定义了一个文化人的行为和知识结构。蒋劲松博士给江晓原的信中写道:“给大家开个‘必看影单’。这实际上可能是要改变大家心目中所谓‘读书’的概念,不仅要读书,而且要读图,还要‘读影’,这才是当代文化人全面的文化修养。以至于以后,没有看过经典科幻影片的人和没有读过《科学革命的结构》的人一样,都属于缺乏基本素养者。”这话说得多有分量,多有煽动性,我的心里立时就有了落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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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16 读毕江先生此书,我暗自感叹:他与当年写《天学真原》的时候比照,真的进步了。他编排了一个迷幻的阅读体例,仿佛是让读者在“虫洞”中找寻另一个“平行宇宙”。我常说,“导师”对于学生的作用,就像寻找地下水一样,他们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发现此处有水,就带着学生一直挖下去,直至见水、修井,甚至终生傍井而息。另一类是发现此处有水,就挖一锹,作一个记号,告诉学生这下面有水,便又到别处巡游去了。我觉得,江晓原应该属于后一类导师。在他的这部新著中,就有大量的观点,足以让一个人做数年、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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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18 还有刘兵,他的这一本书是在讨论“科学的多元文化”问题。翻阅之间,我就觉得自己阅读的思绪无法居于一隅而安静下来,一个鲜活的学术生灵,扯着我在文化的旷野上飞来飞去。一会儿江南采莲,一会儿塞外观雪,有日照三竿的慵懒,也有闻鸡起舞的辛劳。由此想到刘兵那一连串花名的随笔集:《剑桥流水》《驻守边缘》《触摸科学》……此时,最能表达我感受的却是《像风一样》。他说,这个书名的灵感来自张艺谋的影片《十面埋伏》,他最喜欢其中的一句台词——“像风一样生活”,在一种灵动的状态下,表现出思想的丰富性、文化的多元性与学术的矛盾性。我临风而立,耳边自然地聆听着那一缕缕逻辑缜密的声音。实言之,我无力跟上刘先生飞速流动的思绪,只能从中摘拣出些许闪光的东西,做一点文化情绪的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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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20 好了,“火蝴蝶文丛”中的6本书,每本30万字,本本都在谈论深刻的问题,让我触目惊心,让我放不下来。现在评论,说实话,我已经精读了江刘的两册,刚刚泛读了其余4册。不能怪我,它们可以是一个大学生一个学年的课程,我却要在一个月中读完,还要用数千字品评。我只好说,先评到这里吧,但我劝有兴趣的读者一定要读下去,读下去。那时,你的眼前一定会映现出几只缤纷的彩蝶,在寰宇间上下翻飞,耳边也会自然地响起笛卡尔的声音:“我思,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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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22 (写于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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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27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700]
1704853428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书啊,你这水火不容的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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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30 那天早晨上班,刚一出办公楼的电梯,就听见我的办公室那边一片喧闹声。大楼的物业人员跑来跑去,见到我,赶紧说:“抱歉抱歉,您的办公室跑水了!水深得都没脚面子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我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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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32 说来惭愧,数十年读书、买书、编书、出书,日积月累,藏书自然不少,然而,我却没有自己的书房。倒不是条件不允许,最初家中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摆书的地方。可是作为一个出版人,日常工作就离不开书,所以办公室里也有一大堆书,有时在上下班时,我还要把大量的工作用书拎来拎去。后来有了条件,我干脆在办公室置办了书架,让家中的书与单位的书“会师”,办公室也就兼做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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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34 这一次跑水倒是淹不到书架上,只是有许多书还没来得及上架,尤其是那几箱好书,被老老实实地泡在水里,我心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看,保洁员拎来一本《雨果文集》,墨绿色的包封被泡成了黑色,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保洁员悲伤地说:“俞总,真对不起,把‘果雨’泡成了这个样子!”情急之中,她读错了“雨果”的名字。那些天,我的办公室成了图书晾晒场,泡水后书的形态真是丑陋极了,有变厚的、变黄的、扭曲的、粘连的,几天后屋子里又充斥了霉变的气息。那些天,我的心情低落到极点,在横躺竖卧的书中转来转去,爱书的伤痛已经无法表述。于是,不自觉间却以一点儿“职业思考”聊以自慰:噢!《吕叔湘全集》是用油纸包装的,水没渗入;《历代笔记小说》是漆布精装,从水中捞起来快一些,也可以幸免于难;平装书最不禁水泡,带包封的也不好;可叹是那一套仿线装的《四库全书珍本初集》,外包装的草纸盒子一下子就泡烂了,里面还塞满了纸屑,吸水性最好,书却烂得一塌糊涂;相对而言,地处南方的印刷厂包装图书比较注意防水防潮,大概是南方多雨的天气使然,而北方的印刷厂包装就要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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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36 就这样胡思乱想,我是被气糊涂了,正应了杜工部的那句诗“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突然我的思绪飞腾起来,想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说,这书是最怕水,还是最怕火呀?”乍一听,你一定会说:“怎么会提如此愚蠢的问题,大概你的脑袋也进水了吧!”非也非也,这还真是一个问题!茨威格在《书的礼赞》中就说,书有五大敌人:蠹鱼、收藏家、火、水与荒废。对于火,茨威格说:“可以损害书籍的自然力量很多,但是其中没有一种,它的摧毁力可以抵得上火的一半。”自古以来,人们销毁图书最常用的手法就是焚烧。秦始皇就不用说啦,“江陵焚书”也很有名,梁元帝一下子烧了14万卷藏书。当然,他还干不过“爱书”的康熙大帝,后者一面编撰《四库全书》,一面焚毁各类禁书达71万卷。同样的事情外国也有,70年前“纳粹焚书”就很有名,他们将德国1万多座图书馆中的3000多万册图书都烧尽了。最有趣的是,李贽素喜以诗文针砭时弊,他深知自己的文章不为权势所容,迟早会遭到禁毁的命运,所以干脆将自己的集子命名为《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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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41 天一阁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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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43 由此看来,火才是最可怕的!不然,江南那座建于明代的藏书楼为什么会叫“天一阁”!就是因为建造者认为书最怕火,所以取古句“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象征水克火之义,以避火灾。天一阁的建筑还有一个奇妙之处,那就是它一反我国古建筑所遵循的“奇数开间”的原则,却以偶数“六开间”,也是为了迎合上面那个古句。后来乾隆为珍藏《四库全书》,修建文渊、文源、文津、文溯、文澜、文汇、文淙七阁,均仿天一阁六开间,名字也都取带“三点水”的字,果然是怕火不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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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45 想起这些故事,再看一眼我办公室被水淹后的遍地狼藉,一股怒气又冲了上来。你说这古今人物不是顾此失彼吗?火可怕,水也可怕呀!茨威格不是还说:“除了火之外,我们便要将两种形态的水,流质的与蒸发的,列为书的最大的毁灭者了。”15世纪穆哈默德二世攻占君士坦丁堡之后,就将各教堂的藏书以及君士坦丁大帝伟大的藏书楼所藏的稿本12万卷,全部抛入大海。吕叔湘先生译过一篇的文章,叫做《毁书》。斯克威尔开篇就写道:“书这东西,毁起来也不是很容易。”如果不撕开就想在煤气炉上烧掉它,就跟要烧掉一块花岗岩一样;从垃圾道扔下去也不行,那里写着“只准倒脏土”;没有办法,斯克威尔只好将书装进一个袋子,把它们扔到河里去。你看,还是“水”解决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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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47 由此看来,“天一阁”的命名很有问题。虽然水可以避火,但它却不是书的守护神,它也可以使书霉烂,生长出白菌、黄斑。另外,我这个略知《周易》的人还知道,引用“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人总好说此语出自《周易》,以示其神圣。其实不然,《周易》中哪有这样的鬼话。《易传》中的原话是“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绝对没有后来意义上的“河洛”“五行”与“易数交融”的概念。只是到了宋代,“图书派”甚嚣尘上,编造了不少理学故事,用以迷惑人心。而“天一生水”那段话,更是到了元代,才由李简在《学易记图说》中杜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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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49 说哪儿去了,看来我这“八斤半”真有些灌水了!不说了,整理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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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451 (写于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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