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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超过三人的聚会也是在一家西餐厅，我们是请陈原先生出任“新世纪万有文库”总顾问。他原本是不肯接受这个差事的，虽然他曾经是商务印书馆的老总，虽然当年的老“万有文库”与商务有着那么多血肉联系。但是，有两件事打动了陈原先生。一是沈昌文先生向他介绍说：“这是新一代出版人希望为现时代做一点文化积累，这也正是您一直期盼的事情。”二是他问我还做了些什么？我说，有牛津、剑桥的学术著作，还有国家地理的《百年摄影经典》、探索频道的《海底王宫》、BBC的《地球故事》等等。听到这些，陈原先生一下子激动起来，对他的助手柳凤运女士说：“听到了吗？不得了，不得了。”我知道，他的激动是出于对这些书的深爱！我也知道，他是多么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热衷于人类文化的传承！所以，他接着问我：“为什么这样做？”我说：“希望走商务印书馆的路。”这时，陈原先生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他说：“走商务的路，至少需要20年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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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陈原先生再一次多人的聚会，是为了祝贺他的三卷本《陈原语言学论著》出版。席间，陈原先生突然对我说：“晓群，你那篇文章《在高高的桅杆下》写得很好。尤其是你提出的出版‘无序说’很有意思。”闻此言，我不由得惶恐起来。要知道，那时陈原老已经80多岁了，而我写的只是一篇千把字的小文章，竟然也没有躲过他的目光。更何况我的那个所谓“无序说”，完全是在追随老一代出版人的理念，主张出版要强调个性与多样性，不要跟风，不要一味地主流化。其中许多想法，恰恰是在陈原先生的文章中读出来的。于是，我说出了自己的思想根源，还希望能够出版他的文章《总编辑断想》的单行本。此时，陈原先生又激动起来，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出版理念，对于我们这些后来人的期望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合影留念时，他还在我的耳边开玩笑说：“要是出版人能克隆，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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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从事出版工作，你可能觉得自己的能力已经游刃有余了。但是，只要与陈原先生接触，你就会产生面向大海的感觉，无论深远，都让人顿生怅然而不及的惭愧！学识就不用说了，陈万雄先生说他是“中国近代文化启蒙的殿军”，这个“殿军”用得好！五四以来，中国文化启蒙运动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降任于陈原，在他之后，真的就戛然而止了么？唉，这些大事情我想不明白。我的心中依然深记着陈原先生的一些小事。比如，他指出我们信件中的用词不当；他告诉我们，在遴选西方学术著作时，应当重视牛津大学出版社的图书；当我们出版《杂记赵家》遇到版权麻烦时，他教我们如何登门拜访，如何致歉，如何了解受访者的专业爱好，送上他们喜爱的书。他说，文化出版最讲“传承”二字，它是一种模式，更是一种格调、一种风度，它是我们这些“书迷”共同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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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0月26日早晨8点多，沈昌文先生发来邮件：“陈原老今晨五时不幸谢世。”一时间哀悼与纪念的声浪不绝于耳。我们的痛惜之情自不用说了，好在陈原先生的理念已经植入我们的心田，好在我们的头脑中充满了“精神永存”的信念。你看，沈昌文先生参加陈原先生的追悼会回来，逢人却说：“我刚刚参加了陈老总的一次聚会。”有人问：“你看到陈原先生的面色很好吗？”沈先生说：“我看大家的面色都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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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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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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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赵启正：用文化解读“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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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我们几个参与编辑赵启正先生的新著《在同一世界——面对外国人101题》的人，一直都处于兴奋的状态之中。从今年元旦起步，我们就为这样一个主题的写作，与启正先生紧紧地“钩连”起来。十余次讨论会、百余封电子邮件、千余条修改稿、数万言洋洋洒洒的文字，由零零落落到条分缕析，让我们的思想也跟随着启正先生的脚步，经历了一次从混沌到清晰、从浅知到深邃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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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书稿完成了，101个题目以“讲故事”的形式展现在我们面前。那些故事真好听，凡是读到稿件的人都会感叹不已，都会不由自主地用到同一个词汇——“见多识广”。确实，《在同一世界》只是一部不到10万字的小作品，但它的写作背景实在太深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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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著作，启正先生已经出版的《向世界说明中国》两大卷近70万字，生动地记载着他外事工作的经历和理念。他的另一部著作《江边对话——一位无神论者和一位基督徒的友好交流》，更像是一位苏格拉底式的大学者在潜心思辨，坐而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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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阅历，时代把启正先生推到了我国对外开放的“核心地带”，从上海市副市长、上海浦东新区管委会主任到国务院新闻办主任，他接触了太多的外国人。在浦东工作期间，他一天曾会见过13批外国访问团，仅接见日本人，就达到3500多人次。他曾经出访过50多个国家，见过许许多多的国家元首和国际名人，如布什、希拉克、基辛格、默多克、西蒙·佩雷斯、阿拉法特、巴尔舍夫斯基、克莱斯蒂尔、路易·帕罗等等。他接触过的国际大企业、大财团、大媒体等更是多不胜数。用这样长期丰富的“亲身体验”，来填充《在同一世界》那100多个小故事，实在是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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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学识，它正是启正先生更大的“创作魅力”所在。凡是接触过启正先生的人都会发现，他有着极好的读书习惯和方法。他说，这来自于早年父亲的教诲，父亲曾对他说，每天比别人多读一小时的书，十年后你就可以成为别人的老师了。他的母亲也是一位优秀的教师和诗人，经常发表中英文诗作，像“甘露寺前花径幽，我辈登临北固楼。试剑石开今尚在，望江亭下江自流”，读起来古风犹在，却不见点滴脂粉气。联想到外界对启正先生“学识渊博”“应对机敏”“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等赞誉之词，就有了文化承继的根据。前些天，启正先生把《在同一世界》的初稿传给远在美国的弟弟赵启光，启光先生赞道：“极高明而道中庸，心有江海而口谈溪流。”真是一奶同胞，一句话就点破了一位大才之人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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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学识，启正先生自身的知识结构更为独特：一位核物理专家，一位拥有三项发明专利的科学家，一位具有极好的自然辩证法暨科学哲学基础的思想家。真实的知识背景，结合深厚的文化底蕴，使他的从政思维明显地不同于一般官员，更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所谓“技术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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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有了《在同一世界》，有了101个精彩的故事。美国宗教领袖路易·帕罗说：“无神论者的内心是很孤独的。”启正先生立即引用庄子与惠子“濠梁之辩”中的名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予以优雅的反驳。帕罗又谈到有神论者的“终极关怀”问题。启正答道：“那么孔子应该是无神论者了，因为他说‘不知生，焉知死’。”最精彩的“案例”见于一段关于科学精神与宗教精神的“和谐论争”。帕罗说：“科学家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爬上第一座山找不到人生的终极答案，又爬上第二座山，还找不到，当他们爬上第三座山时，发现神学家们正在山上望着他们微笑。”启正先生答道：“不，第三座山也不是科学研究的尽头，科学家对于绝对真理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帕罗说：“你再往前走，还会看到神学家的微笑；即使你到了火星，神学家已经到了更高的天堂。”启正先生说：“实际上，科学家与神学家各有一座山。他们必须友好相处，彼此打招呼。”闻此言，帕罗点头称是。这是一段多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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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正：《在同一世界——面对外国人101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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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正先生的故事始终贯穿着一个主题，那就是——文化。文化只有差异之分，没有高低、对错之分，这个认识是我们走出去与外国人打交道的重要基础。在基辛格初次来到中国的时候，是什么打动了他的心？是“中国人的微笑”。他说：“这是一个善良、纯朴、和平的民族……你看，街上的人脸上都洋溢着佛一样的微笑。”你知道，启正先生是用什么故事打动了基辛格？有一次，他和基辛格讨论幽默的民族性，启正先生说：“英国幽默像红葡萄酒，喝过之后还有一会儿余韵；美国幽默像可乐，一笑即逝，但也像可乐一样随处可得；德国幽默像威士忌，不是人人能品其味的，可一旦悟出，余味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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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良的习惯与传统是要批评和剔除的。取长补短、惩恶扬善、消除沟通的障碍，都在启正先生的故事中幽默地、和谐地、中庸地表述出来。他批评国骂“TMD”，说它恰好与“战区导弹防御系统”的英文缩写TMD吻合了，堪称“脏弹”。他告诫中国的美女们，当外国人夸你漂亮时，你一定不要回答“哪里哪里”，否则老外会很认真地说你的鼻子或嘴长得漂亮。与外国人交谈时要慎用古诗文，不要用缩略语、歇后语，比如“外甥点灯——照舅（旧）”，否则外国人就会问：“我们的事情与舅舅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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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启正先生的风趣与幽默之中，文化差异得到温和、细微的分析与调理。但有时也会不同。一位日本人说，他们认为人死即成神，不追究生前做什么，所以对于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他希望中国是否能从文化角度予以理解。启正先生答道：“中日两国在文化上确有差异。我国只会把诸葛亮、关羽一类的伟人和英雄称为‘神’，不能对所有人一概而论。岳飞墓前有一副对联说得好——‘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审稿时，我在这段故事下注道：“致敬，一条硬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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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稿编完了，我们都感到意犹未尽。不要紧，启正先生的谈兴正浓。前些天，我们不是在北京与陈平原先生共同讨论《中国人》的写作吗？前些天，我们不是共同来到上海瑞金医院，拜见病中的王元化先生，确定王先生与启正先生共同主编《认识中国》吗？前些天，我们不是还讨论，如何让美国人瑷秉宏夫妇的著作《如何与中国人打交道》与启正先生的《在同一世界》双剑合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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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当年启正先生有“浦东赵”“论坛赵”的美誉。现在呢？“外宣赵”？不，启正先生不喜欢外国人对“外宣”一词的曲解，他更喜欢用文化说明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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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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