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854077
由此，我也想到许多年前，我与当时在《读书》任职的扬之水的一段对话。那时扬之水要离开《读书》，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去搞她喜爱的《诗经》研究。我问道：“编辑的变动不会影响杂志的生存吗？”她说：“不会的。《读书》是一本已经完成了文化定位的杂志，就像一代代文化人已经搭建好的一个舞台。编辑只是舞台上的剧务，进进出出都起不了决定作用。”如果我们把扬之水的这段话，套入上述农民大爷“移植秧苗”的理论，那就是说，《读书》是一本已经“做活”了的杂志，只要你不把它“连根拔起，重新栽种”，它依然会存活。至于活好活赖、活长活短，还要看传承的力道。
1704854078
1704854079
顺着农民大爷的思路，我又想到，“做活”还有“真活”与“假活”之分。比如2005年我到过雅典奥运场馆，见到路边一棵棵硕大的橄榄树都死掉了。我问当地人，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说：“这些大树是2004年奥运会时移栽的，当时好像已经活了，其实它们并没有生根，只是自身残存的生命支撑着游魂假息，当存量耗尽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缓死’的现象。越是大树，越易如此。”此时，我理解了，上面我提到的那位外国出版商为什么要强调对一个新建企业必须作3～5年的存活考察——他是在防备“伪存活”的骗局。我也理解了，为什么一些有识之士大声疾呼，“我们改革成败的重要标志，是如何实现存量与增量的转化”。目前一些企业重组、整合等，只是出版改革的第一步，它实现了存量的空间形式的变化，带来重新组合后的存量的相对增长，这是一个量变的过程。而一个产业的真正的变化，应该发生在增量的指数上，这是绝对增长，是质变。当然，这个指数也有正负之分，正增长叫“做活”，负增长叫“做死”。
1704854080
1704854081
接着，我又想到农民大爷的另一段话：“判断一棵秧苗活没活，不是看它上面的叶子是否茂盛，而是看它是否有新的根须发出来。”以此类比，一个文化企业真正“做活”的硬指标是什么呢？正是它的“商业根须”。我们出版企业的商业根须是什么呢？正是它的“图书品牌”。记得有一次，我们向一位外国金融家介绍自己出版社的优势。当我们说到我们享有哪些国家政策，拥有哪些计划性产品（甚至教材）时，他们都不屑一顾，只有说到我们还有哪些市场化的品牌图书，它们具有什么样的商业品质时，他们才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说：“企业购并的关键是要买到市场化的‘商业活体’。一个出版公司的活体，就是它的非计划性的品牌图书。尤其是随着中国市场化的深入，计划性的东西很快就会走到尽头。”
1704854082
1704854083
写到这里，我有些自责。又是“购并”，又是“国际化”，那么时髦的概念，竟然都没能逃过30年前一个落后的小乡村中的一位农民大爷的“法理”。这是一个农业古国的诡秘，还是我们都脱不出“毛泽东时代”留下的伏笔？总之，我现在才明白，无论世道怎样变化，我在骨子里始终还是一个“下乡知识青年”！
1704854084
1704854085
（写于2007年）
1704854086
1704854087
1704854088
1704854089
1704854090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720]
1704854091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一箪食，不改其乐；一瓢饮，心灵鸡汤
1704854092
1704854093
在一个巨变的时代里，语言的创新最让人目不暇接。那天见到一篇网络文章，讲的是“世说新语”，或曰“新成语”。文章说，新时代新国家，《成语词典》也需要创新，也需要有新的成员添加进来。于是，该网文就罗列出126个新鲜出炉的词条：爱恨情仇、暗箱操作、凸凹有致、心灵鸡汤、八面来风、不解风情、不伦之恋、春光乍泄。重振雄风、第一桶金、第三只眼、东方不败、横刀夺爱、花心萝卜、见光死……我们知道，网文与纸媒上的文章不同，一个是动态的，一个是静态的。比如，该网文中所列举的126个词汇就是一个变数，因为接龙的人正在与时俱进，不断地把新词添加进来。这不，“正龙拍虎”又跟上来了嘛！
1704854094
1704854095
我喜欢这样的文章——有信息、有创意、有活力、有智慧。比如，其中的“心灵鸡汤”一词，多有创意，是一个多么形象的联想——竟然把鸡汤的滋补功能，类比到励志教育上来，通俗而形象、科学而人文、亲切而易于接受。
1704854096
1704854097
其一，它很有历史感。你知道中国人喝鸡汤的历史有多久了？我查了一下，不见尽头。想当年苏轼曾欢宴赋诗曰：“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天饮不散，杀尽西村鸡（《西新桥》）。”类似的佳话不胜枚举。我就想，真应该编一本《鸡汤的历史》。
1704854098
1704854099
1704854100
1704854101
1704854102
《Chicken Soup for the Soul》（心灵鸡汤）
1704854103
1704854104
其二，它从概念到方法，恰好与我们以往的思想教育形成鲜明的对比。且不论“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就是“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狠斗私字一闪念”之类的方法，怎能与鸡汤式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相媲美呢？
1704854105
1704854106
其三，我孤陋寡闻，原以为只有最讲究吃喝食疗的中国人爱喝鸡汤，没想到西方人也非常看重鸡汤。1993年，两个西方人写了一本大畅销书，名字就叫《心灵鸡汤》。最初看到书名，我惊叹这词造得有智慧。不过，我以为是译者的意译所为，没想到竟然是直译。它的英文名字Chicken Soup for the Soul，不是“心灵鸡汤”还是什么？看来应该再编一本《外国鸡汤的历史》，或者干脆中西合璧，就叫《世界鸡汤史》吧，呵呵。
1704854107
1704854108
不好意思，我是做出版的人，三句话不离本行，总想着编书，听起来还有些搞笑。你还别笑，我也是受西方人的影响。他们搞学问，最看重个案研究，诸如《香烟的历史》《洗澡的历史》《接吻的历史》云云，甚至《放屁的历史》也是有的。添一本《吃鸡的历史》或《鸡汤的历史》，真是再好不过了。
1704854109
1704854110
回到正题。《心灵鸡汤》是一本所谓励志类的图书。全书分为12卷，题曰“爱的力量”“学习爱你自己”“教养之道”“学与教”“让梦想成真”“克服障碍”“处世的智慧”“给为人父母”“死亡与濒死”“态度问题”“活在你的梦中”“从逆境中奋起”。这些问题都很平淡，作者的阐释更奇怪，其实它并没有正面地论说什么，只是在这些题目下，讲了300多个似是而非的故事。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心灵鸡汤》竟然畅销了，一下子红遍了整个世界。于是，全世界人民争相学习，全世界写手争相效尤。类似的图书，跟风的图书，都像庄稼浇了大粪一样，蹭蹭地冒了出来。
1704854111
1704854112
有跟书名的。在“鸡汤”的名下，我们可以随手找到数十种图书。像“儿童鸡汤”“爱情鸡汤”“应试鸡汤”“财富鸡汤”“我是鸡汤”……
1704854113
1704854114
有跟文体的。《心灵鸡汤》是什么文体呢？论文？小说？散文？杂文？诗歌？都不是。简单地说，它的文体是非传统或反传统的。那又怎么样呢？市场经济的思想主题，就是创新。创新是没有边界的，文体有什么了不起，再加上一个“鸡汤体”不就结了吗？
1704854115
1704854116
实言之，从在传统文体的角度上看，鸡汤体的写作确实有些不像话——它不过是一个“故事＋感悟”的文字搭配，难怪许多人都七个不平八个不满的。有人批评说，什么样的“堆字”都能成书，这简直是对书的侮辱、对传统的蔑视、对文化的亵渎。
1704854117
1704854118
呵呵，你还别生气。我也气过，可定神一想，传统文化中也有这样的文章或书啊。中国古代有一本书叫《二十四孝》，其文体就与《心灵鸡汤》如出一辙。它的题目是“孝感动天”“戏彩娱亲”“鹿乳奉亲”“百里负米”“啮指痛心”“芦衣顺母”等，没有讲解，只是些精彩的故事，默默地传递着中国“孝文化”的内涵和意义。显然，它们得以流传至今，一定有文体的功劳，或曰“讲故事”的功劳。另外，1993年，我曾经组织编写了一本《中华蒙学集成》，收有“弟子职”“千字文”“百家姓”“程子四箴”“神童诗”“童蒙训”“小学”“敬斋箴”“训蒙诗百首”……洋洋300万字，其中也不乏所谓“鸡汤体”的例子，好故事实在不少，一定不会比西人的东拉西扯差。
1704854119
1704854120
说到这里，事情还没完。“一花引来万花开”，大概是《心灵鸡汤》的商业成功，给那些充满创新欲望的写手们注入了活力，壮了胆量，一些千奇百怪的新鲜文体不断地涌现出来。《谁动了我的奶酪》创造了“奶酪体”，《你今天心情不好吗》创造了“照片体”，《向左走，向右走》创造了“绘本体”……它们都从颠覆传统文体入手，为文化的新势力带来生机。记得在出版幾米的绘本时，我们把样书送给老署长刘杲同志。刘杲同志回信写道：“这是一个新文体，看来传统的图书分类也需要修正。”
1704854121
1704854122
还有一件事值得提及。眼下《于丹〈论语〉心得》畅销，许多人也把它与鸡汤勾连起来，说它是“论语鸡汤”“学术鸡汤”“国学鸡汤”“馊味鸡汤”“毒素鸡汤”“心灵麻药”云云。我细读一下，不由觉得此书果然有鸡汤的元素。在短短5万多字的正文篇幅里，于丹引用了80多条《论语》中的语录和故事，另外讲了近30个古今中外的励志故事，基本上符合“鸡汤体”的“故事＋感悟”的模式。
1704854123
1704854124
当然，于丹还有自身的创作个性。有人说，它的形式是“励志＋国学＋央视”，它的内容是“论语＋注说＋故事”。我觉得，此书更像是一个演讲稿，一个剧本，一个可以点击的文化活体。因此，它的阅读，需要与鲜活的于丹融为一体；它的畅销，需要“百家讲坛”的孕育和催化；它的理解，需要读者的视觉、听觉、嗅觉甚至触觉都一拥而上。鉴于此，我们不妨称之为“于丹体”的写作，如何？
1704854125
1704854126
不瞒你说，写此文，我脑海里整天想着“鸡汤鸡汤”的，不觉就被“鸡汤”弄昏了头，甚至迷失了真实与虚拟的界分。那天走进肯德基家乡鸡快餐店，服务生问我点什么？我脱口而出：“鸡汤！”地球人都知道，他们的菜单上只有“芙蓉鲜蔬汤”，没有“鸡汤”。我当然也知道，但心里还是在想：一个靠鸡肉横行天下的餐馆，怎么能不卖崇高的鸡汤呢！一定是认识有问题。此事更坚定了我编一本《鸡汤的历史》的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