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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价值观,人的教养,我看总是要守住一点东西的,一点原则都没有不太好。这就等于说,硬件很好,软件出问题。有些事情,比如香港政坛上一些人跟商家的来往,占小便宜啊,出去旅行要求商家招待什么的,像我这样受西洋教育的人,看在眼里就非常不舒服。你们需要点分寸好不好?我认为,一些老的价值观,老的教养是很重要的,这些东西不是硬邦邦地去写好还是不好。我要写的是,在我长大的过程中遇到的人和事情,那个时候,是旧派人旧派的事情。那种人和经历,对现在的人应该有所启示,至少让你知道比较旧一点的人是怎么样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不都是很有钱,不都是上流社会环境中长大,我们是在一个清白家风的环境中长大。那个时候的人,1950、1960年代,好多大陆文人都来到香港,我遇到很多。这些东西,现在回想起来,很温婉也很悲痛,那个时候的人和想法,小小的生活细节,都是我很怀念的。我故意写这些东西,故意不断地写,也算作是我的回忆录。断断续续、零零碎碎,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有些人根本就是一两面之缘,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地方值得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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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东西使得我时时刻刻警惕自己,做人要有分寸。因为西方人跟人交往非常讲究保持适当的距离,人与人之间,人与事情之间,这些东西是我受西方最大的影响。分寸使得人与人、人与事、人跟景物保持很舒服的距离,包括人跟权力之间,在台上的时候,他是他,下了台,他还是他。中国人就不行。这是很难的,这也是西方人很珍贵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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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是当年不选择写作,可能还会做哪些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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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桥:如果年轻时候我不写东西,会做什么事情?我想过,也许我会在大酒店里弹钢琴,弹爵士乐或者轻松的音乐,赚这个钱也很舒服。这是一个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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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每年还买那么多古旧珍版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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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桥:现在也很难找到好的英文旧版书了,都要到国外去找。我现在不能随便去国外了,因为长途飞行太累了,所以都是通过写信和E-mail跟英美两地的旧书店联系。他们找到我要的书,就会帮我寄过来。我现在主要找皮装的、装帧漂亮的、可以玩的书。偶然遇到这类好的书,他们就会帮我寄过来。现在一个月能找到一两本合意的古旧书已经很好了,有些真的很贵,但这不在乎,只要自己喜欢!我买了很多很漂亮的《爱丽丝漫游仙境》,以后都留给我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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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有生活上的东西,都是老派的。我不愿意去ATM机上取钱,我要到银行排队。写信我要去邮局寄信。排队感觉很舒服。全部电脑化,很多人生乐趣就没有了。这种人生是很奢侈的,我就是不节省时间,我有大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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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剑峰 采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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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2012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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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书来 傅月庵谈台湾旧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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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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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书来 傅月庵,本名林皎宏,别号“蠹鱼头”,曾任台湾远流出版公司总编辑,今年初起担任茉莉二手书店执行总监。三十几年旧纸堆里快乐游走,吃进粉尘、吞下铅字,拼出一张台湾旧书店的活地图。地图坐标无数:从牯岭街到光华商场——台湾旧书业由盛而衰,直至今天东山再起;从台北到上海至北京,两岸旧书店风貌各存,是和谐声部抑或聒耳噪音?这也是一部对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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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曾经说过,旧书市场不是说有就有的,至少需要两代人的积累。从这个角度讲,台湾旧书业是不是主要依靠1949年以后大陆过去的文人培养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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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庵:你看到了从大陆过来的这个系统,没有看到从日本过来的那个系统。台湾被日本统治五十年,留有很多日本印记。只不过这一批被日本人培养起来的文化人,1949年以后都被压制住了,因为后来变成宣扬中华文化,由日本人培养起来的台湾文化是殖民文化。1989年台湾解严之后,慢慢地慢慢地,本地思想又起来了,到最后形成一个台湾热。所以说,这个台湾热其实是直接衔接到日本文化那边去的,也跟“台独”思想有关——本土的东西被压太久了。大概在2002、2003年的时候,我到北京去,那时候中国书店刚好几个仓库大卖,那是一件大事,我觉得中国书店后来一定很后悔拿那么多东西出来卖,档案什么的全部拿出来,很多人去抢啊。只有两个架子没人看,什么“满洲国”巡回书库的,我一看,开玩笑!这东西拿回台湾去不得了!譬如《后滕新平传》,他是当过台湾民政长官的,日本人,在大陆这边是没有人看的,但是在台湾那边都是很重要的研究资料;还有台湾农林杂志什么的,“满洲国”都存有一笔啊,还有地图……所以我买回去,后来做“9·21”地震义卖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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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还有一个系统,就是你说的,像梁实秋他们那一批南来文人,这些文化人过世以后,书都出来了,所以台湾民国书也很多。台湾旧书业市场的形成,来源大概就是这两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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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自己十五六岁就开始逛旧书店,台湾旧书店的集中地先后有两个:从牯岭街到光华商场。您喜欢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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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庵:逛光华商场。先讲一个笑话给你听,讲我为什么会逛旧书店。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又超爱看书的,所以小学的时候,课本发下来,第一天我就已经全部看完了,顺便把姐姐的也拿来看一看,但是只看文史的,算术那种——唉唉唉那个就算了。念完国中以后要考高中再考大学啊,我是去念了一个叫做台北工专的专科学校。那,我为什么会去念那个?我明明理工科不行啊!都是因为虚荣心作祟!念国中的时候,我成绩很好,在一起玩的同学都很优秀,结果高中联考考下来,他们都考到了前三志愿,我一考考到第四个,因为算术考了46分(总分120分)。那他们都上前三了哎,我就……还好,考专科的时候,我数学是96分——为什么会考96?因为两边考试不一样,联考是手写,考专科是用电脑,只考选择题,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考到96分的!那我就想,台北工专是台湾最好的专科,也不会比那个什么前三差很多啊,就这样考去了!一进去就——完了!不得了!垮掉了!真是侯门一入深如海啊,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这个工专要念五年,一、二、三年级还好,还有文史课,三年级以后工科逐渐加重,什么钢筋混凝土啦,什么土壤力学、结构力学啦,通通垮掉!上课听不懂,那我就剩两件事情啦:打球、逛旧书店。台北工专就在光华商场旁边,每天我连便当也不吃,早上光华开门了,就进去,买一本书,上午课看完;中午,再去买一本,下午课看完。就这样,五年里面大概看了三四年,而且我念了六年哎,还留了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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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就是,对光华商场我了如指掌,以至于好多年以后想起来,哪一本书在哪家店的哪一边的哪一层,全部清清楚楚。后来当了蠹鱼头,光华还是常常去。有人想要找什么书,我就跟他讲,光华商场下去以后,靠右边的摊子,往前数,第五家,往右转,右边那个书架的第几层,书就在那里。我本来以为人人都这个样子,后来才晓得,我才是这个样子。包括后来同学要找黄色书刊,都是我帮他们找的。还买字典,慢慢看,因为太便宜了啦。还买了一套《源氏物语》,日文的!我哪懂日文!就因为封面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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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刚才说到的黄色书刊是那时候禁书的一种吧,贩卖禁书是台湾旧书店的一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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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庵:禁书咧,牯岭街和光华商场都有卖。牯岭街的时代,主要的禁书是上世纪三○年代的,主要是“匪书”嘛,包括那些“附匪”文人的书啊——只要你留在大陆的、没过来的,当局不管你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就都是“附匪”文人啦,这些人的书就都是禁书。但如果你要研究中国文学,有些人的书不得不看哪,比如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鲁迅是绝口不提的啦,但这本书不能不印啊,怎么办?那就写“本社编”,作者名字都删掉。像郑振铎的《白话文学史》,也是非用不可啊,郑振铎就变成“西谛”,掩耳盗铃就对啦。陈寅恪就更好玩啦,就直接干脆把人家的脚剁掉,叫“陈寅”!这些还算是学术书,还有一些涉及政治比较多的,就是国民党认为“靠!大陆丢掉都是因为你们!”的那些人的书,比如巴金啊茅盾啊这些新文学作家,通通不许看。艾思奇的什么辩证思想也不能看,因为当局觉得你看了会变“左”。牯岭街时代的禁书基本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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