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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65 都是爱书的人 2010年9月14日,著名出版家、三联书店原总经理、《读书》创始人范用先生逝世。而在之前的2004年,原商务印书馆总经理、《读书》首任主编陈原先生作古。老一辈的出版人虽逐渐凋零,但是他们的风范依然值得后来的从业者记取。作为范用先生的继任者,沈昌文先生曾担任三联书店总经理、《读书》主编多年,与范用、陈原等前辈都有密切的来往,他对这些往事的追忆,或多或少能让我们感受到中国出版业的艰难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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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67 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范用先生是哪一年,在什么场合?当时他给您的印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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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69 沈昌文:我1951年3月从上海到北京进入人民出版社,大概在4月份就见到了范公。因为我在他的部门工作,我被分配到人民出版社期刊出版部的校对科做校对员。范公是期刊出版部主任,他是我的领导的领导。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1951年4月初,在人民出版社所在的东总布胡同。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很威严的领导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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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71 您眼中的范用先生是一个怎样的出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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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73 沈昌文:他的一生都是为了书籍尽心尽力,付出了很大的力量。我现在还是这个看法,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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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75 现在我们知道,《读书》杂志是由范用、陈原、陈翰伯等老同志联合创办的,当年他们之间是如何配合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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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77 沈昌文:创办《读书》时,我没有参与。一年后,我才进编辑部。进去后我发现,范公虽在名义上不是最主要的,实际上他出力极多。这是他多年做事的特色,就是不愿出名,而是幕后组织和操控。例如创刊号李洪林的文章,标题“读书无禁区”是编辑部改的。我后来对媒体说是史枚先生改的。我有根据。因为我手里有当年留下的手稿,上面是史枚的笔迹。但后来范公对传媒说是他改的。我起初以为他弄错了,后来一想他是对的。他办事的特点就是幕后操纵。他一定对史说标题要改,史就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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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79 但是,两位陈老那时也是对《读书》尽心竭力的。他们管大局。我手里有陈翰伯在创刊期间的批示,已在我的书里发表过了,大家看,老人家对这刊物多尽心。更不要说在创刊两周年时他主动亲自写的那篇《两周年告读者》了。陈原老人家单给我写的有关信件就有几十封。总之,要是把当年三位的合作比喻为一个公司的话,陈翰伯是董事长兼总经理,陈原是总工程师,范用是办公厅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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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81 范用先生担任三联书店总经理的时候,三联还只是人民出版社的一个副牌。据说三联能独立,他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到1986年,三联书店从人民出版社分离出来后,第一任总经理却是您,而不是范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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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83 沈昌文:这我也很奇怪。我那时位卑职低,上层的事说不清。三联独立确实是范公大力办成的。他是独立的筹备小组组长。但到正式独立,1985年底,上面宣布他离休。可实际上他那时六十三岁,还不到六十五岁。也许那时政策规定六十岁以上不能新任命为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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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85 不过那时下面也有一个传闻,说范公有一次去上面开会,居然同一位高层领导顶撞了起来,他公然说对方的水平只能搞总务工作,管不了文墨之事。这传闻自然不可信。至于提名我当总经理,范公对我说过,是他和倪子明同志一起提的。那是他多年后为了某事写信痛骂我时提到的,认为他后悔那时的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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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87 您曾经说过,您一辈子受到范用先生的关照和提携,能具体说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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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89 沈昌文:在这里举一些印象深刻的例子。第一件是1951年我做校对员之后不久,犯了一个大错误。当时正在抗美援朝,我校对的《新华月报》校样中把“抗美援朝”排成了“援美抗朝”,我没有校出来。当时我还是初校。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大的政治错误,他教育了我但并没有处分我,这是对我的关照。这是我参加革命出版工作之后犯的第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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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91 第二个错误,1957年反右的时候,该年的上半年,人民出版社也因为内部的一些问题,群众意见纷纷。当时我也是群众,尽管我还没入党,但已经被提拔为社长秘书。我出于正义感,觉得应该对党内的问题发言,结果发表了一点意见,也在别人的有鼓动性的大字报上签了名。我对几位当年很积极的先生比较钦佩,其中一位是戴文葆。某天晚上,范公和我谈话,他告诉我第二天要开始反右,戴文葆要被点名批判,我应该及早表明态度。听了之后我知道情况有变化了,当天晚上就写了大字报和戴文葆划清界限,第二天早晨贴出来。那时范公是反右办公室主任,他把这个信息告诉我,让我首先揭发了戴。所以之后在讨论我的问题的时候,大家觉得沈昌文虽然有重大错误,但是在戴文葆的问题上是立了大功的,因此我的错误可以不划成右派。所以1957年组织上给我的结论是“中右”,不是“右派”,避免了以后去劳动改造。这两件事是给我印象比较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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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93 1953年底1954年初的时候,我离开了他的部门,做了总编辑的秘书。这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当时翻译了一些俄文的资料。那时年轻人中懂俄文并且能够翻译资料的并不多。我从他的部门调出来,当然他也是起了一定的作用的,但具体的情况我并不太清楚。我在之后被评为“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概他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但我本人并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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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95 在办《读书》杂志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我正在考虑离开人民出版社,去商务印书馆。当时我是跟陈原提的。但是后来范公找到我说:“你不要去了,我和陈原商量了,你留下来成立一个三联书店编辑部,你来主持,并且负责《读书》杂志。”当时他起了什么作用我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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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97 他还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后来可能他觉得我不成材,否认有这事。但是我记得很真切。我1960年入党,当时在党支部讨论时遭到很大的反对。我被认为走白专道路,在阶级斗争中表现不佳,可是他尤其是还有一位社领导王子野都很支持我,做我的入党介绍人,这我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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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899 但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范用先生跟您交恶,甚至绝交。您能谈谈是什么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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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901 沈昌文:这个原因很复杂了。我想有三个原因。他尽管已经在1985年底离休了,由我来主持独立后三联的工作,但是他还是经常对我们的工作提意见、出主意、想办法。其中有很多意见很好,我也都执行了,可是有三方面的事情我没有做到,这可能引起了他很大的反感。第一个是他提出来要做的我不敢做。原因很简单,我必须考虑到我们的宣传方针、整个的大方向。举个例子来说,他不主张对作家的稿件进行删改,但我很喜欢删改,对这点他很反感。但当时我还不是主要的负责人,不便发表过多的意见。等到我成为主要负责人之后,我并没有按照他的方法进行,让他很反感。这个是我不敢按照他的办法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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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903 第二个是我不善于按照他的路子走,特别是关于艺术、关于美、关于封面。他懂得书、懂得艺术,特别是关于书的装帧,在这方面不断地发表意见,而且一定要照改。到我主持工作之后,在这件事上经常阻止他,而他则认为我不懂美、不懂艺术。我的基本立场是站在美术家这一边,觉得他们怎么设计就怎么做;他喜欢干预,而且讲的话是比较凶的,如说“你不懂”、“你们怎么这么庸俗”等等。这个我也跟不上。我到现在对书的装帧,最能接受的是后来我在别的地方组织出版的《新世纪万有文库》。这样的水平,他当然绝对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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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905 第三个是我完全不想按照他的路子走。他在离休后还是经常跟作家约稿,而且把稿费等问题都谈定了,价钱都比较高。这个事情我讲实话是比较反感的。因此他代表三联书店约的稿件我退了一些。三联书店初创时期,经济非常困难。他的特点是完全不管经济。三联书店和人民出版社分家的时候,他只要了三十万块钱、一百来部稿子,以三联名义出版的翻译稿他一部都不要。其实已经出版的书都已有纸型,重印不需要多少本钱,而且当时翻译书的原著是不付版税的。但是他完全不管这些。他的理由也很难驳倒,就是说邹韬奋先生当年就是艰苦奋斗,你们要学习他。我主持工作时,没钱、没房子,经济非常困难。说实话,是靠别的三联书店的老前辈帮我借到钱的,那些老前辈有的是反对他的,跟他有矛盾,现在来支持我们。所以我的三个“不”——不敢、不会、不想——是和他有很大矛盾的,以至于他认为我是一个完全不够格的搞出版的人,所以和我绝交。后来有大量的言论骂我不成材,他也给我写信当面骂我,在信中也直说要把信抄送给党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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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907 我也有受范公启发完成了他的理想,但是改变了他的方法。举个例子,他那时候很想恢复《生活》杂志,亲自编了《生活》杂志的试刊,打了报告要求出版。但是最后没有被批准,因为他要办的刊物的言论太激进了。等到我临退休以前想起这件事,觉得还是一件好事,又打了报告,最后办了《三联生活周刊》(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当时“生活”两个字已经被哈尔滨的某个杂志用去了)。这本《三联生活周刊》一直办到了今天,我很高兴。这个启发应该是从范公那里来的,可是必须改变范公的思路。他听了这话也许会生气。其实现在的《三联生活周刊》确实是从他那个路子来的,但是加以改变,适合需要。他是老前辈了,以往我向他汇报工作都很难,比如我告诉他:“这样不行啊,上面不赞成。”他就会说:“上面的谁啊?你让他来找我。我做出版的时候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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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909 再举一个小例子。《读书》办了一些时候,他和一些老革命提倡要搞读书会。这自然是好事。他上世纪五十年代时在人民出版社就搞过读书会。我是那时在那些读书会上才知道《围城》的,借来读了大感兴趣。但是,我们搞了一阵读书会后,我发觉有些大学的党团组织对这种活动很警惕。那时,从电视上看到牡丹电视搞顾客服务活动,我受到了启发。我灵机一动,把我们的活动更名为“读书服务日”,对上面报告说我们搞的是产销合一,于是皆大欢喜。范公觉得他提出的活动在不断举办,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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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7911 当然,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不多,大多数都是让他烦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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