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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过后，我在上海交大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偶然认识了曹树基先生，知道他这方面的研究成绩，回太原后就把书送了他。但当时没有从我的旧书中细查，因为我印象中还有一些，只是忙乱没有找到。后来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看到有人出售《中国红十字会时疫医院征信录》（民国十七年），价格并不高，而且没有人要，我就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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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中国近代卫生防疫史，“疫情报告书”和“征信录”是基本文献。所谓“征信”，是慈善机构接受外界的捐款捐物后，要如实将数目公布出来，以求取信于人。传统的做法是印成小册子，这就是“征信录”，内容除了刊载相关章程和事件经过外，捐献者、捐献数目以及所有支出的内容，都要记述清楚，目的是让社会各界放心，也激发人们再踊跃捐献。一般说来，此类历史文献印数都很小，图书馆如果不是特别有心，也很少收藏，至少不是主要收藏。此类文献的可信度，一般来说比较高，因为有社会和捐献者监督，造假的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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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献的文本材料，通常和实际发生的事实会有差距，所以研究历史，不能尽信纸面上的东西。以后如果研究当代中国的历史，就一定要文字与事实互相印证，才是真实的历史，特别是宪法文本上写出来的内容，一定要和实际发生的事实统计对比才有意义。但“征信录”一类文献，在这方面真实度相对较高。我看到的这本，是当时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天津路时疫医院编写的，除了医院的工作外，主要是捐献者的名录和被救助者的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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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时疫医院，也就是为防治流行病设立的临时医院，疫情开始时设立，结束时关闭。中国近代以来的卫生防疫体系，主要也是西来的，它的核心理念中有基督教的影响，大体是慈善事业的组成部分，它的组织机构和运作程序都非常成熟，也非常有效率。比如当时的章程中有一条规定：“医院就医者不论中外不拘贫富本埠外埠男妇老幼随时施治，病人入院后除头等二等酌收病费外，三等一律免费并无号金等各项名目。”还有一条：“贫病治愈后如实在无力还乡，由医院理事查明实在报告本会酌送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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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很有一些人，从纸面材料上得出中国农村合作医疗很好的印象，常常引述“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高论，其实这都是不明白纸面材料与实际事实的差距。中国农村的合作医疗制度起过一些作用，但对这个制度的评价，必须建立在这是中国农民被剥夺了基本的流动权利以后，政府所采取的一个简单的医疗救助制度。我是从那时过来的人，当时农民遇大病也是看不起的，因为当时中国农村的医疗水平很低，大病是要来城里看的，谁能拿出当时城市医院给农民看病免费的证据？所以不能以纸面上的材料来神化农村合作医疗和赤脚医生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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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读这本《中国红十字会时疫医院征信录》时，忽然产生的感想。中国卫生防疫的传统可能还是要再向前看，以农村合作医疗制度为楷模，我以为是短视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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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不住的历史：杂书过眼录二集 从李维城的日记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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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秋天，在南京新识的朋友邓伍文、罗建送了我一本他们的著作《西京兵变与前共产党人》（香港银河出版社，2000年）。这本书所涉及的历史事实，我过去知道的极少，特别是前共产党人在西安事变中所起的作用，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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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京回来后，我细读了他们的这本书，很受启发。邓、罗二位，不是专业的史学工作者，但却做了专业史学的工作。读他们的书时，我想到的是史学研究中知识的增量问题。我认为，我们写文章做研究，要以知识增量为基本目标。所谓知识增量，就是在我们所涉及的研究范围内，能不能在已有的知识基础上加一点东西，如果不能，那么我们的研究意义何在？哪怕是一条史料、一个角度或者一条线索，都应当以知识增量为追求，对知识有增量的研究就有意义，没有增量的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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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西京兵变与前共产党人》的价值，因为涉及专业，我不好评价，但这项工作，在知识增量上肯定有意义，因为他们提出和发现的许多史料，都是第一次。这本书的核心人物中有一个名为黎天才的人，他是早年的中共党员。本书引述的黎天才的回忆中，曾提到他当年有一个重要的报告，后来收在著名的《苏联阴谋文证汇编》中，这个材料恰好我曾买到过，后来送给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黎天才在他的回忆中说，他的这个报告曾受到过李大钊的表扬。我在南京时曾和邓、罗两位提到这套材料，希望他们能查一查。当时黎天才用的名字是李渤海，我后来在《苏联阴谋文证汇编》中查到了他早年的那个报告。邓、罗两位当时没有想到去找这个报告，我后来查到了。我以为对于研究工作，找到这个报告就是知识的增量，虽然增量很小。因为黎天才，我还想到了另一个人——李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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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城的个人情况，在网上可以查到。他在西安事变中也是一个常常被提到的名字，在关于西安事变的文献中，也有他的回忆。但他有一本日记，好像从没有被人提起，至少在网上查不到，而这本日记我早些年曾买到过。日记的名字叫《狱中四百十一天》，1949年9月在湖南长沙初版，是自印本，所以流传不是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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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日记是李维城在西安事变发生后，被蒋介石关在重庆监狱里所写，时在1938年。后来经程潜向蒋介石作保，李维城才出狱。这本日记主要记述的是当时个人的一些感想和经历，涉及的大事不多，但从中可以了解当时对政治犯的态度及待遇。在这本日记的前面，有李维城回忆西安事变的文章，其中也提到了黎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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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城1949年后曾写过一篇回忆西安事变的文章，我一时没有查到，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篇。日记中这篇回忆，对于西安事变前的一些情况，有一些线索，其中曾特别记述了中国共产党在西安事变中的作用。李维城说：“延安共产党方面，主张对日抗战，本不后人，加以近接西安，局部同情默契，已非一日，发动之时，明朗参加，周恩来、林伯渠两氏，常驻西安会商大计。共军并有向西南商洛行动的决议，张、杨、共成为三位一体的结合，声势浩大，咸信可以达到要求的目的。政治方面，组设计委员会，为最高决策机构，高崇民、卢广绩、吴家象、应树人、车向忱、黎天才、申伯纯等任委员，余亦参加其中委员之一，高崇民任主席，大小事件，必经详议，然后由张、杨执行之。在没有送蒋回京以前，工作很是紧张。军事方面，也组织委员会，张任主席，杨副之，但尚未具体，力量尚且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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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后，高崇民的地位很高，共产党在民主党派的朋友中，高崇民是很得信任的一位，“文革”中的命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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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狱中四百十一天》，书名起得不好，如果将来再有重印的机会，我以为叫《李维城日记》为好。如果作者另有日记以示区别，也可称为《李维城狱中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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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不住的历史：杂书过眼录二集 研究《中德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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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来，我在旧书市场上，常常看到零散的《中德学志》，如果价格合适，我就买几本，原来还有配齐的打算，越往后越感觉没有希望，就放弃了。如今这本学术杂志，有时候一本要价一二百元，让人感到莫明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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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德文化交流史上，这本杂志起过非常重要的作用，在学术方面，可能是最重要的。我最早知道这本杂志，还是常风先生健在的时候，他常常提到这本杂志，说沦陷时期，学人能发表论文的地方不多，因为日本和德国是盟国，对这本杂志没有干涉，所以当时还在北平的学者常有人在上面写文章。常风写文章用的笔名是“荪波”，这个笔名他在给《新月》写稿时也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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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德学志》一共出版过六卷，约有二十二期，是当时中德学会主编的，最初名为《研究与进步》，1939年创刊，到1944年就停了。我没有完整看过这套学术杂志，但从已看到的一些零本判断，我以为对这本杂志做一个完整系统的研究很有必要，因为从这本杂志可以看出近现代中德文化交流的基本脉络，它大体上涉及了当时中德主要的学者以及相关研究情况，特别是杂志一度对德国科学的介绍，在科学传播方面的意义不可低估，人文学科方面的情况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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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间，我在北京大学参加一个关于文学史方面的学术会议，认识了专门研究中德文化交流的青年学者叶隽，我曾和他谈起这本杂志，希望以后能有研究生对其做一专门研究。我还特别记得王蒙的父亲王锦第常常有翻译作品刊在这本杂志上，方面极广，其中有一本《今日德国教育》还由中德学会出版过单行本，我买过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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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这本杂志还专门出过一期纪念欧特曼教授的专集。欧特曼教授在中德文化交流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地位可能类似于傅兰雅、林乐知和李佳白一类人物。他是李希霍芬的学生，编过汉语通译和中德袖珍字典等，1934年在同济大学做教授时突然去世。他去世后，学生和校方专门印过一本《欧特曼教授哀思录》，线装一册，当时中国许多学者和他的学生写了纪念文章。因为他的地位独特，当时中国几乎所有与德国有关的学者都写了文章或者送了挽联。这本《哀思录》对研究中德文化交流也非常有价值，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就是同济大学专门研究这方面历史的学者，也没有提到过这个东西，可见不易得到。前些年，我的朋友黄恽知道我对此类东西有些兴趣，曾送过我一册，现在还放在书架上，估计将来还会派上些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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