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4869765e+09
1704869765
1704869766
1704869767 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1704868565]
1704869768 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两头不到岸
1704869769
1704869770 1901年6月,梁启超在《过渡时代论》里说:“故今日中国之现状,实如驾一扁舟,初离海岸线,而放于中流,即俗语所谓两头不到岸之时也。”148这句话说的是中国,其实也是他自己的思想自画像。在流亡海外的最初几年,他也像一叶扁舟漂流海上,有两头不到岸的惶惑迷茫。这段时间,他的思想历程崎岖曲折,由保皇而革命,复由革命而归保皇,这不是华丽转身,而是自转三百六十度,别人晕,自己更晕。
1704869771
1704869772 梁氏鼓吹革命,源头还在戊戌的前一年,那时他正在长沙时务学堂。按照他自己的回忆:“每日在讲堂四小时,夜则批答诸生札记,每条或至千言,往往彻夜不寐。所言皆当时一派之民乐论,又多言清代故实,胪举失政,盛倡革命。”149梁启超不仅在批改学生笔记时大谈革命,还偷偷印了《明夷待访录》、《扬州十日记》等当时禁书,加以按语,秘密分发给学生,传播革命思想,其信奉者日众。这些偷印的书籍与革命派最初的宣传材料别无二致。在湖南,梁对革命不仅有宣传,还有行动,他致信湖南巡抚陈宝箴,力劝湖南自立,实行地方自治。这封充满“狂悖之言”(梁启超自语)的密信不是梁的个人行为,其主谋应是康有为。为应对当时瓜分豆剖的亡国危机,康有“腹地自立”的想法,理想之地就是湖南,他在《致赵日生书》(1901年)中吐露,“诚虑中国割尽,尚留湘南一片,以为黄种之苗”150。守旧派攻击康梁“只保中国,不保大清”并非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
1704869773
1704869774 在取得光绪信任推行变法之前,康梁维新派备有“革命”的“先手”,但必须要说明的是,这一手只是作为不得已的最下策而预备的,他们议定的最上策还是渐进改良。如果不是遇上光绪,他们在革命的道路上当走得更远,后来与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顺利合流也未为可知。但是历史不容假设,他们遇上了光绪,走上了得君行道的路线,可叹的是光绪“只是满洲统治阶级中一个游离出来的分子,是国家机器中脱落下来的一个零件,而康有为等最初竟误把他当作政治权力的核心”151。结果就有了一个变不了法也改不了制的百日维新。变法失败之后,康有为在得君行道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成了至死不变的保皇派,他的弟子梁启超则在新形势的刺激下,再次鼓吹起革命,成了康门中的激进分子。
1704869775
1704869776 即使在保皇口味最重的《清议报》时期,梁启超也写过革命味十足的《破坏主义》,鼓吹“快刀断乱麻,一拳碎黄鹤,使百千万亿蠕蠕恋旧之徒,瞠目结舌,一旦尽丧其根据之地,虽欲恋而无可恋,然后驱之以上进步之途,与天下万国驰骤于大剧场”,他认为医治中国的药方就是在欧洲和日本屡试不爽的卢梭之《民约论》,他以极为煽情的排比句写道:“大旗觥觥,大鼓冬冬,大潮汹汹,大风蓬蓬,卷土挟浪,飞沙走石,杂以闪电,趋以万马,尚其来东。呜呼!《民约论》,尚其来东。”读起来朗朗上口,气势非凡。
1704869777
1704869778 但这一时期,保守和激进在梁启超的心中交战,他的文章随感情而发,前后常常相互矛盾,相互抵消,让人迷惑。1901年初,在《中国积弱溯源论》中,又出现鼓吹保皇反对革命的论调。昔日《时务报》的同事章太炎此时已经转移到革命阵营,他著文批驳说:“梁子所悲痛者,革命耳;所悲痛于革命,而思以宪法易之者,为其圣明之主耳。”152
1704869779
1704869780 梁启超思想的游移飘忽,与他的处境有很大关系。他是康党的中坚骨干,但同时又与孙中山等革命派相往还,洽谈两党合作事宜,革命党的主张不能不在他的内心产生某些共鸣,否则无合作前提。改良与革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当改良受阻时,革命行情就会看涨。以梁氏的聪明他不可能看不到政变之后革命思想日渐畅销的现实。
1704869781
1704869782 革命思潮的涨与息,决定力量实际上在清廷。1902年,梁启超创办《新民丛报》,他在创刊词中说,“本报取大学新民之义,欲维新吾国,当先维新吾民”,梁启超计划利用《新民丛报》走目光长远的启蒙路线,对于政府一二得失,不多加评论,也不再像《清议报》那样好作灌夫骂座之语,狠批慈禧和她驭下的守旧大臣。尽管他想超脱一点,但对国内时局的变化不可能无动于衷。
1704869783
1704869784 孙中山后来说过,庚子之前,举国舆论视他们为乱臣贼子、大逆不道,而在庚子事变之后,一般人对他们不再恶语相加,“有识之士且多为吾人扼腕叹息,恨其事不成矣”。孙所说的有识之士,就有保皇中人。慈禧太后还銮之后,清廷仍然没有变法的诚意和决心,这引起了保皇会中很多人的痛恨,纷纷主张革命、自立,而梁启超就是其中最给力的一位。
1704869785
1704869786 此一时期,梁启超最有影响的当是《新民说》中的系列文章,在这些文章中他“日倡革命排满共和之论”。在《论进步》一文中,他呼唤革命的暴风雨来得更早一些:
1704869787
1704869788 盖当夫破坏之运之相迫也,破坏亦破坏,不破坏亦破坏,破坏既终不可免,早一日则受一日之福,迟一日则重一日之害,早破坏者,其所破坏不可以较少,而所保全者自多;迟破坏者,其所破坏不得不益甚,而所保全者弥寡。153
1704869789
1704869790 然则救危亡求进步之道奈何?曰:必取数千年横暴混浊之政体,破碎而齑粉之,使数千万如虎如狼,如蝗如蝻,如蜮如蛆之官吏,失其社鼠城狐之凭借,然后能涤荡肠胃以上于进步之途也;必取数千年腐败柔媚之学说,廓清而辞辟之,使数百万如蠹鱼如鹦鹉如水母如畜犬之学子,毋得摇笔弄舌舞文嚼字,为民贼之后援,然后能一新耳目以行进步之实也。154
1704869791
1704869792 在《拟讨专制政体檄》中,他以与专制政体不共戴天的语气写道:
1704869793
1704869794 我辈实不可复生息于专制政体之下,吾辈实不忍复生息于专制政体之下。专制政体者,我辈之公敌也,大仇也!有专制则无我辈,有我辈则无专制。我不愿与之共立,我宁愿与之偕亡!155
1704869795
1704869796 他的文字总是那么恣肆汪洋,痛快淋漓。
1704869797
1704869798 《新民丛报》创办同年,他又创办《新小说报》,专欲鼓吹革命。毛泽东后来说他是“以小说反党”。用小说反对当权派的源头实起自梁启超,那一时期,梁氏鼓吹革命,感情最为激昂。在《新小说报》中,影响最大的当属《新中国未来记》,大胆预言将来的国号为大中华民主国,第一任大总统名罗在田(暗喻载湉),第二任大总统黄克强,居然暗合后来的革命伟人黄兴(字克强)。
1704869799
1704869800 梁启超的激进引起了康有为的不满,康有为屡次写信责备他,两年间函札写了几万字。梁启超态度很坚决,回信说:
1704869801
1704869802 今日民族主义最发达之时代,非有此精神,决不能立国,弟子誓焦舌秃笔以倡之,决不能弃去者也。而所以唤起民族精神者,势不得不攻满洲。日本以讨幕为最适宜之主义,中国以讨满为最适宜之主义。弟子所见,谓无以易此矣。满廷之无可望久矣,今日日望归政,望复辟,夫何可得?即得矣,满朝皆仇敌,百事腐败已久,虽召吾党归用之,而亦决不能行其志也。156
1704869803
1704869804 梁启超还说,就算我不说,别人还是要说,哪能禁得住呢?就是同门中人,说的比他猖狂十倍的也大有人在。
1704869805
1704869806 弟子不听劝,康有为很着急,圣人一着急也相当“卖萌”,写信痛骂弟子,说“你们大谈革命,我都气得快要病死了,危在旦夕,你们再谈革命,就等着来收尸吧!”其实,康有为在1902年并无大病记录。梁启超见到这封凶信之后,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假戏真做,立即发了两通电报,其一云“悔改”,其二云“众痛改,望保摄”。他在给徐勤的信里说:“实则问诸本心,能大改乎?弟实未弃其主义也,不过迫于救长者之病耳。今每见新闻,辄勃勃欲动,弟深信中国之万不能不革命。”157
1704869807
1704869808 但是,在梁启超这里,革命、破坏、流血都仅仅是夺取政权、推行立宪的万不得已的手段,不是目的。就目标而言,他与革命派并无不同,革命派也是要建立一个立宪政府。但梁启超的目光更为高远一些,只要立宪,总统也可以由昔日的皇上来当。而这点差异,踩到了革命派的底线。有法国大革命流血漂杵的悲惨经验,梁启超对暴力革命的鼓吹一直心存保留,他希望他所鼓吹的革命流血最少、破坏最小,最理想的是“无流血的破坏”。这样的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实际上两边不讨好,革命派斥他是“假革命”,保皇派说他误入革命圈套。
1704869809
1704869810 其后,梁启超在《释革》一文中,对“革命”一词进行了历史语义的溯源,认为日本人将“Revolution”译为“革命”并不确切,试图用“变革”取代“革命”一词,革命的意思就是变革。通过一番绕口令式的解释,他的革命观变得缠夹不清,体现了他对暴力的矛盾心理。没有暴力不能改变中国的专制状态,而革命的惨烈又可能步法国大革命的后尘,迎来更大的独裁专制。
1704869811
1704869812 自始至终,梁启超对暴力革命都心存忌惮,他希望把暴力的烈度限制在最小。1903年,他有了一趟北美之行,在共和制的发源地走上一圈,归来后言论大变,对暴力革命的观念完全放弃,彻底关上了暴力这个潘多拉魔盒。到底是什么样刺激让他前后所执判若两人呢?
1704869813
1704869814
[ 上一页 ]  [ :1.70486976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