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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41 不幸堕入报界的也不乏名门之后、世家子弟。像袁枚的孙子袁祖志曾经当过县令,后来官没了,不得已混迹报界,月薪20元,到了夏天,连买一件布大褂的钱都拿不出,只能穿一布短衫,拿把大芭蕉扇,在大马路上摇曳以行,吃饭也只能进街头的苍蝇馆子,混个饭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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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43 混迹报界的还有一些写入文学史的小说家。如小报鼻祖李伯元,有一年除夕之夜,讨债者盈门,李只好躲进小楼里与朋友喝酒联句,聊以解愁。李伯元缠绵病榻时还欠好友吴趼人不少钱,向吴道歉,侠肝义胆的吴趼人当即撕毁借据,还把身上仅有的二十元拿了出来。吴趼人活着的时候也是名噪一时的小说家和报人,然而过日子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要靠朋友接济方能度日。吴研人死的时候身边只有区区两元,不能成殓,也是靠朋友捐助方才入土为安。今天,一个知名报人加畅销书作家会有这样凄凉的经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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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45 一种职业不能养活从业者,其社会地位可想而知,反过来,这种职业也难以吸引社会优秀分子加入,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当时寄身报馆的,多是只取得低级功名的文人,像蒋芷湘那样取得举人身份的可谓凤毛麟角,而几十年后像黄远生那样以进士身份,放着官位不做而去办报纸,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脑残之举。虽然说不能以功名来断定一个人的实际素质,但在当时特定的社会环境下,一种职业如果没有较高功名的精英人士加入,这个行业的整体素质也不可能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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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47 作为连锁反应,报人整体素质的不高也制约了报纸自身的品质。张之洞在推广《时务报》的时候,顺手评价了一下当时中国报界:“其始皆出自洋商牟利,故于事之是非虚实,不免失真,且所录多齐语郢说,无关宏远,宜为士大夫所不屑道。”205如果说张之洞的评论代表了官方的一种看法,那么《申报》主笔黄协埙的批评则代表了报界自身的一种观点,他痛斥当时上海报纸言论“纯驳不一,信口雌黄,好恶从心。笔锋妄逞以及杂以委巷不经之语,满纸榛芜,轻薄文人好谈闺阃”206。当时报界的记者(当时称访员或访事人)多系兼职,社会地位低,采访水平也差,他们的新闻也多是从会审公廨抄来,或者把道听途说、街头巷议之事凑成新闻,以混口饭吃,如《申报》1895年2月1日宜春访事人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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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49 某甲年来欠某乙钱二千数百文,乙屡索之,不面。一日遇甲于途,两相争论,乙欲剥其衣,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幸甲友到来,从中说合,限日为偿,乙始订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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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51 这条新闻连“5个W”的基本要素无一具备,完全可以坐在家里凭空虚构,这样的新闻也能登上版面,可见当时的一些编辑、访员还不具备新闻采访、写作的基本素养。而这种要素不全的新闻在报纸上俯拾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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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53 报界腐败最恶者当属敲诈横行,黄协埙曾这样描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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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55 贿赂潜通则登诸雪岭,于求不遂遂下墨池。甚至发人阴私,索人瘢垢籍端要挟,百计倾排,使人惩之不可惩,辩之不可辩,不得已赂以重贿,以期掩饰弥绝。其下也者,于青楼曲巷之中亦复任意敲诈,而当道者更无论已。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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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57 当道者被敲诈确实有,王文韶在直隶总督任上,大沽的驻军因逛窑子争风吃醋而发生内讧,两方拿出枪弹差点火拼,冯玉祥后来回忆说:“这件荒唐事闹了出来,当地的报馆——那时初有报纸,办报的人往往藉此为要挟图财的工具——觉得有生意可做,就声言要把事情起稿发刊;直隶总督王文韶以此事太碍体面,急得不得了,派人去和报馆疏通,结果是送报馆二千两银子了事。”208更有甚者,有些记者连和尚都敲诈,《新闻报》两位记者曾持新闻稿向一位主持索诈一百元,谁知这位方外高僧还价五十元,又设计将新闻稿诱骗到手,到上海县衙告状,两位记者最后被捉将官里去。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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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59 后来被新闻史家视为中国报纸宝贵传统的“头版论说”,其实在很多时候也流于八股腔调,老报人包天笑回忆他小时候的读报经历时就说:“那时的报纸,也像现代报纸一般,每天必有一篇论说,是文言的,这些论说,我简直不大喜欢看,一般的论调,一般的篇幅,说来说去,就是这几句话。”因为当时的报纸没有标点,他的一位老师要求他每天对报纸上的评论加以圈点,以提高文字功底,但他的一位表叔却不赞成,理由是“这些报馆八股,成为一种陈腔滥调,学了它,使你一辈子跳不出它的圈子”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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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61 一张报纸,看新闻都是鸡毛蒜皮,看评论了无新意,在尚无阅报风气的时代被人视为可有可无的休闲读物也是自然的。所以社会上“父老且有以不阅报纸为子弟勖者”大有人在。愿意读报纸的,除了在华洋人洋商,就是一些得风气之先的家庭,写《上海闲话》的姚公鹤小时候常读报纸,那是因为他有一位族伯曾跟随郭嵩焘出使英法,在西方世界待了三年,体会到了读报的好处,回国以后才在家族私塾中大力劝导,说读新闻纸可以通晓时事。公鹤的父亲听从了这个建议才在家塾中订了《申报》,而此举让乡邻们骇怪不已,传为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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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66 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1704868575]
1704870167 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杨乃武案”中被忽略的新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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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71 “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名列“清末四大奇案”,若详述杨案,非数万字难以说清,只能对此案的大致脉络概略言之:1873年(同治十二年)10月,浙江余杭县民葛品莲突发寒热,其妻毕秀姑买中药让其煎服,但无济于事,葛很快气绝身亡。死者母亲怀疑儿子是被人谋杀,到县衙告状,要求验尸。知县刘锡彤接案后带仵作来到葛家。仵作验尸后报告说:有中毒迹象。刘锡彤即将毕秀姑押回县衙,第一天审问并无结果。在当地,毕秀姑与新科举人杨乃武有染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很多人怀疑葛品莲暴死与杨有牵连。刘锡彤与杨乃武素有嫌隙,此案正是收拾杨的良机。次日再审,刘锡彤对毕秀姑动刑逼供,一连三拶(挟手指的刑具)。弱女子毕秀姑受不了如此大刑,被迫招供,诬称与杨乃武通奸,合谋下砒霜谋杀亲夫。杨乃武卷入此案,符合当地人的联想。原来葛品莲一家曾租住杨乃武家的后屋一间,不久,颇有姿色的葛毕氏与杨乃武传出绯闻,葛品莲曾暗中侦察,试图捉奸,但仅听见杨教其妻读书识字。为避嫌,葛家迁出杨家,但绯闻已经传得满城皆知。杨乃武被拘后,刘锡彤先申请上司褫夺其举人身份,然后对其重刑逼供,杨被迫诬服。为坐实罪名,刘锡彤诱迫药店老板作伪证,说杨乃武在他手里买过砒霜。杭州知府据刘锡彤呈递的验尸结果和审讯情况判决杨乃武论斩、葛毕氏凌迟处死。清代的死刑案件是五审复核制,在复核过程中,杨乃武屡屡翻供,都未能扭转定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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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73 冤案昭雪的几率向来都是极低的,《越缦堂日记》作者李慈铭曾记录过杨乃武案,他在一封私人信札中写道:“慈铭每见邸钞所传各省京控之狱,有独鞫原告百余次而不传被告者;有一家十余人尽死非命,而上控之人死于辇下者;其它也盈千累百,无一平反。虽台臣亦屡言之,而积习牢不可破。”211基于当时普遍的社会现实,杨乃武也曾死心,不想因越级上访连累家人,劝他们“死了这条心”,只想在秋决之前和家人多见几次面。但他的家人意志坚定,带着他的亲笔供词到都察院鸣冤。此时杨乃武案经过报纸的接连报道,百姓议论纷纷,京师为之震动,慈禧太后亲自过问此案,下旨派浙江学政胡瑞澜审办,胡在结案报告中称:“此案原拟罪名,查核并无出入。”这一结论引发在京浙籍部分官员和绅士不满,他们联名上书都察院,几位言官还迭上奏章,予以激烈抨击。清廷乃命刑部直接插手,于1877年春开棺验尸,验明葛品莲尸骨无中毒迹象,确实是因病而亡。冤案至此平反,先后审理此案的官员均遭重罚,如浙江巡抚和复审的浙江学政均被革职,余杭县令刘锡彤则被流放充军,而且不准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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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75 这起轰动朝野的大案,历时四年,三次上控,才得以昭雪,在当时属于罕见。百余年来,对此案的评说不绝于缕,人们从各种角度探讨冤案昭雪的原因和其中的有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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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77 饶有意味的是,杨乃武本人在大难不死之后专程前往上海望平街,登门叩谢《申报》馆。那么,《申报》对此案到底做了怎样的报道,于杨案的平反又起了怎样的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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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81 《申报》首次报道杨案是在1874年1月6日。此时距杨乃武被拘捕的日子也不过才一个月又七天,距一审判决仅十二天。在通讯发达的今天,早已失去了关注热度,但在报业草创、交通不便的时代,这样的速度算是比较及时的了。第一篇报道的标题为《记禹航某生因奸谋命细情》,全文长达五六百字,这在当时是一篇比较长的报道。标题中的“禹航”谐音余杭,“某生”指的就是杨乃武。内容详细描写风流书生与不守妇道的女子如何勾搭成奸,又如何合谋毒死亲夫,所述都是官方的一面之辞和散布于市井的流言蜚语。这样富有猎奇色彩的写法显然着眼于“艳闻传奇”,以迎合市民趣味。《申报》的处理手法是商业报纸追求世俗化的一贯路数,热衷于刊登奇闻、异闻、艳闻,当时有人给报馆投寄《申报赋》加以讽刺,以“小偷流氓,鄙道贫僧,恶少摸乳,老翁献臀,某甲某乙,为隐其人”概括《申报》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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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83 毋庸讳言,《申报》在第一次报道杨乃武案是有偏差的,但一份商业报纸要想吸引和维系读者,在同业竞争中获胜,必然要求主事者视确切的新闻、公正的评论为立报之本。在后续的杨案报道中,《申报》进行了自我调整。数日之后,该报接连三天对案情提出质疑,披露了县府审案过程中案犯遭刑讯逼供和复审时翻供的敏感情节。此后,《申报》对杨案追踪报道了三年又四个月,发表报道、评论近80篇,在《申报》发行覆盖的沪、杭和江南一带极具轰动效果,而连续报道本身也带动了报纸发行量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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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85 从对杨案的猎奇报道开始,到对案情疑点大胆质疑,《申报》对新闻的处理越来越规范,越来越与现代新闻理念契合,为世人展示了报纸这个新角色的清新形象。其中对新闻报道的均衡处理手法让人耳目一新:不仅刊发自家编辑撰写的评论,也接受社会各界的自由来稿,展示具有代表性的不同观点。《申报》的读者不仅能看到很多批评、质疑官方的言论,也能看到站在官方立场进行的辩白。这种客观、独立、开放的态度,在国人的阅读视野里前所未见,也非常符合弥尔顿提出的“观点的自由市场”这一新闻自由主义的经典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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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70187 一方面是评论上不偏不倚的态度,另一方面《申报》执著地追寻事件真相。其中,极富时代意义的是《申报》不吝篇幅,分两次全文连载杨乃武在狱中所写的“二次叩阍(宫门)原呈底稿”。要知道在中国传统专制社会,张贴匿名揭帖都属违法,这样直接控诉官府的上告状能一字不漏地在报纸上全文照登,闹得举国皆知,在当时确属令人振聋发聩之举。这份申诉状是《申报》派专人到余杭杨乃武家中要来的,据学者考证,杨乃武在狱中曾写过多份申诉状,但仅有《申报》刊登的“二次叩阍原呈底稿”传世。此稿由杨乃武写于1874年8月,当年9月20日呈递。10月,都察院为此上奏请旨,其奏折刊登于《邸报》。《申报》转载时,发现详细冤情已被删去。《申报》转载按语称“此叩阍呈底……都院奏稿已全行删去,并不提及,不知何故”。于是派专人去余杭县杨乃武家里,向杨的家属要了底稿,在报上全文发表,质疑删稿之举:“岂其中有所回护耶?呜呼!人命至重而草菅之,士人可杀而污辱之……”。“二次叩阍原呈底稿”全文的刊登对案件的进展影响极大,为此后数天《申报》的尖锐评论提供了事实依据。《申报》在《论余杭案》和《论听讼》等文中,对刑讯逼供、徇私枉法、秘密审判、任意专断、官官相护等当时的司法积弊进行了有力抨击和深度剖析,尤其是《论听讼》对比了中西诉讼制度,开拓了国人视野,引起国人对司法制度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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