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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汪彭年跑哪里去了呢?原来在女将们叫门的时候,早已溜之大吉。他跑了,此事的主角就不再是他了,而是那位为他出头的郭议员。郭议员用现在的话说是“躺着中枪”,他意气难平,一纸诉状告到法院,事主汪彭年和劝架的刘成禺都成了证人。法院开庭审理,京城报纸记者悉数到庭。北京《顺天时报》刊有《打<神州报>案观审记》,记录了重口味的庭审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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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佩贞率男女打《神州报》,汪彭年逃,郭同起诉地方法院,传集一干人证,开刑庭大审。京师各部次长以下官,及社会闻人数千人,均坐骑楼。尹朝桢莅庭审判,先传郭同,次传沈佩贞等,次传证人汪,次传证人刘。尹示刘曰:“先宣誓,据实作证。”刘曰:“据实直述,当日男女相骂,状态奇丑,不堪入耳,照话直说,犯法不犯法?”骑楼上人大嚷曰:“不犯法,不犯法。”尹乃令宣誓,刘即据事直陈;尹以所述过于丑恶,似不欲闻。刘曰:“庭长不愿听,不必再说下去,再说犯法。”骑楼上人又大嚷曰:“说下去,不犯法。”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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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干的人当然乐听骂人丑话,图个乐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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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如何判决,还得由袁世凯发话,京城里谁不晓沈是“总统门生”啊。可不巧的是,上海的《时报》上又爆朱三小姐的丑闻。这朱三小姐是袁世凯的心腹朱启钤的女公子,石榴裙下追求者众,伊想出了汽车择婿的妙计,开着小汽车在街头狂奔,能追上者即嫁之。一众青年爱慕者徒步如飞,在街头开起田径赛,奖品美女一枚,自然使出吃奶力气。后一毛姓青年胜出,伊果然嫁给毛。好作竹枝词的濮一乘在《时报》上写道:“欲把东亚变西欧,到处闻人说自由。一辆汽车灯市口,朱三小姐出风头。”两桩不相关的事撞到一起,把老袁的牙都撞疼了,“谓都下女风,坏到如此,乃属肃政史夏寿康上整顿闺阃风纪折,训朱启钤严束闺女,并严办沈佩贞”。极峰发话,本来很强硬的步军统领江朝宗再不敢露面,更不敢运动关系去保沈佩贞。结果,郭同胜诉,沈佩贞罚禁押半年。沈大哭说:“他人叫我打《神州报》,我却受罪。”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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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霉头的沈佩贞的自此灰头土脸。袁世凯死后,她也曾南下广州参加护法运动,试图“复出”,报上也不时登出她的新闻,一时间沈仿佛又成了一位政界要人。为了解决生活费用,她与一位国会议员同居,最后两人又打起风流官司,大报小报又是一片闹腾,最后因纠缠那位议员而被警署驱逐出广州。不得已,又溜回北京,从此以后,这个不甘寂寞的女豪杰彻底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后人说起她,嘴角都难免挂着一丝坏笑。名噪一时的“大总统门生”,晚景也够凄凉了,她当年的战斗佳话,似乎都是用来反衬她后事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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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火焰:1815-1915年的报界与国运 偷看报纸引发的学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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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血管快要爆裂的青年学生,像愤怒的潮水般冲进保定军校校本部。他们挥舞着拳头,大声怒吼,以最解恨的语言詈骂校长。光动嘴是不够的,整洁的军校里找不到砖头石块,他们就把砌台阶的砖翻出来,砸烂窗户,冲进校长办公室,捣毁办公家具,把校长威风的相片从墙上扯下来,撕得粉碎扔进厕所。驻保定的第八师很快就开了过来,将学校团团围住,刺刀闪闪,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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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发生在1915年年底的保定军校学生风潮。而事件的导火索居然是学生偷看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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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袁世凯的权力已达到顶峰,但他还想要更进一步,做皇帝。为铺平帝制道路,在关键岗位上袁世凯都会安插自己人。练兵起家的袁世凯自然明了保定军校的分量。5月,日本人提出的“二十一条”最后通牒被报纸披露,风潮不断的保定军校的千余名学生闻知此事后,激愤异常,全校罢课,以示抗议。有学生当场咬破手指写血书,誓言反抗到底。但真正的爱国之举一般得不到褒扬,因为当局脸上挂不住。果然,罢课之后,同情学生的校长曲同丰被调入北京另有任用。曲同丰虽然深得袁世凯和段祺瑞信任,但一般认为他是段祺瑞的人,而老段本人对袁氏称帝很不感冒,袁氏称帝,他得称臣,他这只北洋之虎再也没有上升空间了。段祺瑞的心思,袁世凯很清楚,趁此良机让自己的亲信王汝贤出任保定军校校长,显然是一步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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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汝贤,北京密云人,北洋武备学堂学生,后留学日本,但胸中并无多少墨水。因为深得袁世凯信任,在军队中倒也频频升迁,混得如鱼得水。但他从未涉足教育,以管理手下士兵的粗暴方式去管理学生,不出事端几乎是不可能的。上任伊始,第一次集合学生训话,他就满不在乎地称袁世凯为“袁大皇帝”,急得随从在后面拽他的衣角提醒他,才改口称“大总统”。虽然袁世凯称帝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但一般场合大家都还心照不宣,不那么直白。所以,王汝贤一开口就让学生反感。王汝贤上任后即规定今后对犯纪学生,以手板、军棍代替禁闭。当时在保定军校读书的张治中在日记中惊呼:“噫!体罚亦居然复古矣!”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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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学生骂为“粗人”的王汝贤还有一个更荒谬绝伦的规定,不许学生看报纸。给学生提供报纸,了解世界大势,开拓眼界,本是军校教育的一部分。即使是在晚清,武备学堂也鼓励学生读报。清廷禁止读报只发生在武昌起义之后,天下鱼烂,一些地方政府害怕革命党的报纸宣传,才禁止民间私下看报。保定府就下达过此项命令,在保定担任新军管带的冯玉祥回忆说:“那时保定府不许民间私下看报,凡是私下看报的,就都以革命党论。”364王汝贤禁止学生读报也算是其来有自,非始作俑者一般来说,打压控制舆论的手段都是针对报馆,而非针对民众。禁止民众读报在所有的报禁中是最愚蠢、最为人嫉恨,也是最没有效果的,因为它直接与人们的注意力为敌,将本无立场的民众推向反对阵营。但王汝贤这个粗鲁的军头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袁世凯,禁止读报符合袁世凯的称帝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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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全北京的报纸,已经不能发出独立的声音了,它们要么是袁氏御用的机关报,大吹法螺,歌功颂德,要么就是噤若寒蝉。只有一家由日本外务部主办的《顺天时报》不接受袁政府的管制,公开地反对帝制,袁世凯无法禁阻这份报纸,但又不宜让学生读到。善于领会上峰精神的王汝贤就出台了这个“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的规定:不准学生看报。棍扫一大片,实际上真正的目标是《顺天时报》,那些袁氏机关报可谓躺着也中枪,碰到个粗人真是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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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王校长怎么严防死堵,《顺天时报》还是能偷偷地流入校园,学生们在私底下传阅偷看。学生们最喜欢看这份反对称帝的报纸,那上面的言论代表了他们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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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一个叫方其道的学生正在偷看《顺天时报》,被学校的一个官长看见,立即报告了王校长。王汝贤一方面痛切地感到平时禁止之无效,一方面为示威起见,派士兵把方其道抓到校本部,急令集合全校学生训话,惩治方其道,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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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张治中的同学杨樵谷记之甚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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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护兵马弁,刺刀出鞘,分排两行,站在校本部前。校长命令把禁闭室里的一个叫方其道的学生提出来,然后叫方其道跪下。方说:“民主国家学生无下跪的道理!”王又令士兵拖他跪下,但士兵一松手,方又立起,斥校长违法。于是王又叫人把他按倒,接着斥责他:“不叫你看报,你偏要看报。排长警告你,你不服从命令,硬要看报,是不是违法?”方说:“世界各国,没听说禁止学生看报的。校长没来时,学校里有阅报室,学生不独随时可以看报,还可自由订报看。校长禁止学生看报,是什么理由?我们不像王校长,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不能看报。我们是知识分子,为什么不能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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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话未了,王校长就接着说:“你这个狡猾学生,是革命党,你不招供,先打你二百屁股板子,快打!”随即几个马弁把方其道按倒在地……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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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治中所忆与杨樵谷稍有出入,他记得是“痛打四十军棍”,而不是二百板子。不管打了多少下,反正是打了,偷看报纸的方其道被打得血肉模糊,动弹不得。本来就积累了一腔怒火的学生一下子迸发了,军官学校成了暴动的大本营。张治中在回忆录中说:“现在回想这一次的暴动,可以说是一幕趣剧。因为我们这位大校长,实在可以成为笑话的主人公。他是非常低能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办事,只因与袁世凯有私人关系,才被派来做校长,我们一般同学平时就很轻视他。他是利用这四十军棍来示威,同学们又何尝不想借这四十军棍来泄愤!”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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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王汝贤,见局面到了实在无法收拾的地步,一不做二不休,打电话调来他弟弟担任师长的驻保定的第八师,把学校包得跟铁桶似的,并把学生骗上讲堂,收缴了全部枪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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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方其道被开除,全校停课、停操。校长由教育长杨祖德兼理。学生在岗哨的监视下,连大小便也有士兵尾随。看守学生的大兵也多是一些粗糙人,不可能那么尽职尽责,学生们于是在监视松动一些后,利用接见宾客、送客到门口的机会,换上便衣,插在宾客中混出学校,到南方去参加讨袁护国军。大兵包围学校五六十天中,全校两千多学生溜走了几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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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袁世凯暴病而死,洪宪迷梦破灭,保定军校才奉命复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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