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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65 古希腊人有思辨性的政治和知识文化,识字率也高得异乎寻常,是他们创造了第一个基于书面而非口头信息的社交媒体文化。阿基米德(Archimedes)和别加的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 of Perga)所著数学著作的序言表明,他们两位都把著作的副本寄给希腊其他地方的数学家。但没有证据表示存在着一种更广泛的誊抄和分享文件的文化;似乎希腊文化从未完全消除对书写的怀疑。书写被视为对言辞(rhetoric)至高无上的地位的威胁,而言辞是希腊文化的核心。政治、法律和哲学上的见解都是通过面对面的对话和辩论来表达的。这样就不需要由抄写员组成的官僚阶层,因为每一个城邦都是独立的,可以通过召开公民大会来管理自己的事务。确实,亚里士多德给理想城市下的定义就具体指出,人口不得多到演讲人讲话时无法使全体公民都听得到的程度。原意为演讲或讲话艺术的言辞被当作一项重要的造诣而备受推崇。希腊诗歌和戏剧源远流长的传统就是以口语而不是以书面语为基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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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67 关于希腊反对书写的理由,柏拉图在公元前4世纪写的两本书——《斐德罗篇》(Phaedrus)和所谓的《第七封信》(Seventh Letter)——中作了阐述。《斐德罗篇》取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和一位名叫斐德罗的人对话的形式。苏格拉底抱怨说,书写使人不再需要记忆,因此而削弱了大脑的功能,造成“学习者灵魂的健忘,因为他们不再运用记忆力;他们将依靠外部的书面字词,自己不再记忆”。苏格拉底还指出,书面的文字无法回应提问(“你若是问他们问题,他们只保持庄严的沉默”),并容易受到误会或曲解(“他们若是遭到错用或滥用,并没有父母来保护;他们也无力自我保护或为自己辩护”)。苏格拉底承认,书面文章有其用处,“是防止年老健忘的宝贵记录”,但他对文字更多的是感到担忧。他担心依靠书面文件的人会“听闻许多事情却毫不受益,他们会看起来无所不知,其实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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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69 柏拉图在《第七封信》中提出了类似的观点,说书面文件无法取代口头对话。他说:“每一位正直慎重的人在处理重要事务的时候,都绝不会把它们形诸文字,以防引起不满和误解。”此言是在批评他的学生——叙拉古的统治者狄奥尼西奥斯(Dionysius),因为狄奥尼西奥斯写了一篇哲学论文。柏拉图指出,书写的文字完全无法表达领悟哲学真理时的灵光一闪。他和苏格拉底一样,更喜欢通过对话找到真理的辩证方法:“在不怀恶意的人仔细审视和善意测验的过程中,会突然灵机一动,对所有问题一下子恍然大悟。”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相信:“说出的话语是象征思维过程的符号,而书写的字词则是象征话语的符号。”此言再次表明了古希腊人认为言语优于文字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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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71 这些对文字的反对似乎反映了书写和识字的普及带来的思想和文化变化在古希腊社会中造成的不安。柏拉图在书中借他自己说的话,并通过书中的人物苏格拉底之口表达了他的担忧,生怕知识生活会因逐渐转离纯口头文化而受到影响,尽管他并未公开谴责书写。当时的情况同近几年来对数码媒体的利弊表示的担忧显然非常相似:一方面,现在快速获取信息比过去容易得多,但既然只要上谷歌搜一下就能得到信息,为什么还要费力去记住任何东西呢?在这两种情况中,新技术都被视为没有必要,是懒人的拐棍。事实上,两者都扩展了人的思想,因为它们使人不必把一切都记得精确无误,如有必要,可以从文字来源中查找记不清楚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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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73 柏拉图的论点得以延续至今,是因为他把它们写了下来,这真是讽刺。不过柏拉图使用了一种过渡形式:只是用文字把口头对话记录下来。同样,在柏拉图的时代,人们开始不仅喜欢看戏,而且喜欢读剧本。在这里,文字也是用作话语的代理。这种口语-文字的混杂形式突出表示,希腊文化经历了从纯口语文化到口语-文字混杂文化的过渡。不过,希腊文化被罗马文化破坏性吸收之后,关于采用书写文字的任何担忧都已不复存在。古罗马的识字普及率不算太低,受过教育的罗马人无论在正式还是非正式的场合使用书写文字都满怀信心。舞台已经搭好,就等首个社交媒体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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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85 从莎草纸到互联网:社交媒体2000年 您说我的信已经传开,没有关系。其实,我自己也让好几个人作了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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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87 ——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Ad. Att.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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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89 从莎草纸到互联网:社交媒体2000年 [:1704887569]
1704887790 由人驱动的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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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92 到公元前1世纪,罗马已成为地中海海域无可置疑的霸主。它击败了南面的宿敌迦太基,完成了对东边希腊的征服,拓展后的版图包括现代的西班牙、法国和土耳其的大部分领土,以及北非海岸的一大片土地。但随着罗马影响力的增长,它的政治制度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罗马的政治制度实质上仍是小城邦的制度,权力集中在构成政治精英阶层的少数几个世代联姻的大家族手中。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以及它与治下人民的冲突导致了连续不断的阴谋、叛乱和内战,其间不时有人试图推动政治改革。在这个动乱频仍的时期,罗马广袤领土的命运在极大程度上维系在它的统治精英成员之间的个人关系上。社会流言和政治新闻交织混杂;无休止的结盟、谋算和策划维系着广泛的关系网;了解最新的事态发展,在连续不断的阴谋诡计中选对边,这对当事人来说有可能关系到他的生死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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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94 在罗马城内,这类消息通常靠在广场(Forum,是当时政治和商业活动的中心)上,或在罗马人至为喜爱的叫作“convivia”的宴饮上众口相传。但身在城外的人,无论他们是在偏远的行省任职,还是在乡村别墅里逍遥,也可以通过写信来参与信息的交流。罗马人的命运经常和在罗马帝国边陲地区的贸易或战争息息相关,身处边远地区的人需要了解首都权力斗争的最新态势。对罗马统治阶级的成员来说,书信既是传播信息的重要手段,也是与其他成员确定并维持关系的方法。罗马的精英阶层受过良好的教育,读写能力很强;至少按古时的标准来看,交通联系迅捷可靠;抄写人和信使大有人在,其中很多人是奴隶,因此抄录和递送信息至少对精英阶层来说快捷便利且所费不多。研究古罗马时代书籍的历史学家雷克斯·温斯伯里(Rex Winsbury)称奴隶制为“支撑罗马文献的基础设施”,不过也可以说,奴隶是罗马时期的宽带。有史以来第一次,个人和政治的新闻和流言开始以书面形式大量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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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96 信息的交流有时是正式的,但调子也可以亲切随和,娓娓道来,经常使用口语词语、圈子内的玩笑、双关语和缩略语。罗马字母的一个常用的缩略语是SPD,是“salutem plurimam dicit”的首字母缩略,意思是“多多致意”。这个缩略语用在信首,前面是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名字,比如“Marcus Sexto SPD”(马库斯多多致意塞克斯图斯)。另一个常用的缩略语是SVBEEV,它的全文是“si vales, bene est, ego valeo”,意思是“愿您一切安好,我也都好”。这类缩略语节省篇幅,也节约时间,正如今天在互联网上的发帖和手机短信中使用的简语(BTW, AFAIK, IA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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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798 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的通信是那个时期保存得最好、最完整的,从他留存下来的近900封信中,看得出古罗马人通信调子的变化。有些信是西塞罗在旅行途中,或利用饭间上菜的空隙写的;别的是在抄写人的帮助下写的正式信件。西塞罗在写给好友的信中经常用希腊文,这既反映了他对希腊文化的仰慕,也会激起受过教育的精英阶层成员彼此的兄弟情谊。通过写信交流信息,用一天到晚来来去去的信使传递信件,这对西塞罗和他关系网中的那些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把写信视为口头交谈的延伸。如西塞罗在一封信中所说:“你我会频繁通信,使我们消息相通,虽然你我相隔甚远,却如同聚首一堂。”同样,也是在那个历史时期,据说西塞罗的政敌尤里乌斯·恺撒“通过信件往来的形式和朋友进行交谈;他公务繁忙,罗马城又如此庞大,一些紧急事情他等不及和朋友们见面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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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800 古罗马的有钱人习惯于口授信函由抄写人记录,收到别人的信后则让抄写人读给他们听,这个习惯进一步模糊了写信和交谈之间的界限。能干、可靠的抄写人十分抢手,因为他们能大大增加一个人每天处理的信息量,据说尤里乌斯·恺撒能同时口授两封或两封以上的信件,由不同的抄写人记录。西塞罗一生基本上只用一个秘书,他叫提罗(Tiro),曾经是奴隶,获得自由后仍继续为西塞罗服务。据说提罗发明了一种速记法,大大提高了听写速度,结果,西塞罗口授信件和演讲词所需的时间比过去少多了,处理的往来信件量也因此而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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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802 往来快捷的短途信件是用铁笔写在蜡版上,蜡版装在木框里,木框可以像书一样折叠起来。在现代人眼中,这些木框围起来的平面蜡版看起来与平板电脑非常相似。收信人的回信写在同样的蜡版上,送信来的信使立等把信带回给原来的寄信人。用铁笔的平头把有色蜡版上的字铲平后,蜡版还可以接着用。在罗马城里,这个办法非常方便,给某人写信问一个问题,一两个小时内即可接到回答。[西塞罗的朋友莱普塔(Lepta)曾问过西塞罗一个关于法律的问题,西塞罗在回信中提到他给另一个朋友发了一封这样的快信以得到确切的答案。]长途信件是写在莎草纸上,莎草纸价格较贵,但轻便易于运输。一张莎草纸通常是6英寸宽,10英寸长,够写一封短信;但如有必要,可以把几张纸粘在一起成为一大张,以供写较长篇幅的信。写信的笔用苇秆做成,蘸的墨水用乌贼鱼的墨汁提炼而成,或是用煤烟、树胶和水混合制造。字句分排,每排2到4英寸宽,从左到右占满莎草纸的页宽,纸只用单面。写完后把纸卷起,用线捆好,加上蜡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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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807 古罗马时期的蜡版,看起来很像iPad平板电脑。(藏于科隆罗马-日耳曼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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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87809 在西塞罗的时代,为有钱人家和公共官员送信的信使叫“tabellarii”。西塞罗对朋友卡西乌(Cassius)抱怨说:“您的信使很不像话,他们还戴着旅行帽就来见我,说他们的伙伴还在城门那里等着。”显然,信使有常走的路线,沿途为主人取信或送信。但普通人送信没有那么奢侈。请去旅行的朋友带信是经常的事,如果不能一直送到收信人手中,至少可以送到向着收信人所在地方向的某个地方,然后再托给别的朋友接着向目的地的方向送。西塞罗曾帮助在罗马的外部省份负责征税的一些财务协会的会长打过官司,和他们关系不错,那些财务协会的信使有时送信时也捎带帮西塞罗送信。这种为朋友(或朋友的朋友)传递信息的非正式制度不如用自己的信使快捷安全,但便宜得多。虽然后来在奥古斯都皇帝治下建立了正式的邮政体系,组成了马、车和邮局的邮政网,但那只是用于递送官方文件。古罗马的大部分人仍然依靠通过社交关系网传递信件的非正式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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