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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公元前1世纪末期,在仍然维持着宴会后朗读文学作品的传统的同时,出现了一种更加正式的宣传新书的办法,称为朗诵会(Recitatio)。朗诵会是一种发布会,会上为应邀来宾朗读作品(或作品片段),朗读者可以是作者本人,也可以是专业的朗读人——但无论如何作者都一定在场。朗诵会成了罗马文学生活的一个制度;公元1世纪后期的小普林尼在信中说,4月份几乎没有一天没有朗诵会举行。朗读完了,就把书的礼赠本呈给所献的人,其他副本则分赠给作者的朋友和关系人。作者自此正式允许对作品朗读、抄录及流传,这样,作品就算是发表了。作品发表后能否传播开来,要看作者造成的骚动够不够大。显示一本书成功的一个标志是书商做出副本向大众出售,他们只有当肯定对该书有需求的时候才会这样做。所以,罗马的作者都想自己的书被别人抄录,抄的人越多越好,如能出售更是求之不得,尽管作者本人得不到金钱上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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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时一位作者看到自己的书广为流传并不一定高兴。引起他担心的一个问题是抄本字迹潦草,不易辨认,或抄本有舛误,会使以后的抄本以讹传讹。(塞内加提到:“有的书我们或是因为字迹太小而丢弃不要,或是因为满篇错误而撕得粉碎。”)对有些作者来说,更值得担忧的是他们没有同意发表的著作会未经授权而流传出去。公元1世纪的一位作家昆体良(Quintilian,又译为昆提利安。——译注)抱怨说,他的两本关于修辞的书“已经在我的名下发表了,尽管那些书我既没有发表,也不是为了发表而写的”。同样,公元2世纪撰写了大量医学著作的盖仑(Galen)医生对一个速记员颇有微词,因为他未经许可就把盖仑的一篇演讲稿传了出去;盖仑也对他的一些学生不满,他们也是在没有得到他准许的情况下把他的一些著作传给了他人。更糟的是,他授权发表的著作被别人稍加改动后据为己有,还有的人假冒他的名字发表医学论文。一次,盖仑在罗马的一个书摊旁甚至听到两个人讨论一本以盖仑的名字发表的书到底是不是他写的。他写了一本书作为回应,题目就是“他自己的书”,里面列出了真正是他撰写的著作的目录。盖仑关心的不是他会受到金钱上的损失——毕竟古罗马时期的作者写书并不赚钱——而是如果冒用他的名字发表了拙劣或错误的作品,那将损害他作为全罗马帝国最伟大的医生的名声。然而事实上,在古罗马,一旦作品投入流通,作者就失去了对作品的控制。对读者来说,通过分享来传播书籍以及对书籍多次传抄的做法意味着无法核实某部作品是否真正出自某位作者之手,也无法知道抄本是否准确或得到了作者的授权,除非抄本是作者自己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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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厄斯·阿里奥斯在你的墙上留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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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授和互送信件,分享书面新闻,读到最新发表的书籍,这一切都要求拥有有专门技能的奴隶,于是也就仅限于罗马的精英阶层,如贵族、将军、律师、国家官员、商人等等。老百姓每天使用的是另一种形式的媒体,一种所有人都能参与其中的媒体——涂鸦。罗马的大小城镇墙上都写满了消息,包括广告、政治口号、各种个人信息等等。这些消息有时还带有图画,有的刻在罗马的房屋的灰泥墙上,有的是用颜料写的,还有的是用炭笔写的。罗马房舍的传统布局是内向的,房间门开向内院。面街的是高墙,为涂鸦提供了大量空间。这样的高墙成了巨大的公共信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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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至现代的大部分古罗马遗址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灰泥几乎全已不存。两大例外是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Mount Vesuvius)爆发后被掩埋了许多个世纪的庞贝和赫库兰尼姆(Herculaneum)这两座城市。它们是那个时代的缩微,保存了古罗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灰泥墙和墙上的涂鸦。在庞贝这座人口一两万的城市中,墙上留了1.1万条以上的涂鸦。赫库兰尼姆和其他罗马遗址也留下了涂鸦,尽管数量较少。似乎没有理由认为庞贝的涂鸦多得超乎寻常,涂鸦也许在罗马的其他城市中也同样普遍。庞贝的涂鸦大部分都在室外,在街上,但酒吧和妓院里面的墙上也发现了涂鸦,而且令人吃惊的是,私人住宅内也有涂鸦。涂鸦不像今天,被视为破坏行为;在自己和朋友的房子的墙上写字在古罗马司空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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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历史学家对大部分这类信息的价值嗤之以鼻,毫不重视。正如一位考古学家在1899年所说:“涂鸦对我们了解庞贝人生活的帮助不如预期。我们最想了解的人,即这座古城中教养良好的男女,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灰泥墙上或把他们个人的想法和经历写在墙壁上。”但是,后来的研究者认识到,涂鸦是宝贵的资料,可借以了解各个阶层的古罗马人的日常生活和社交互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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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显眼的消息用大字写成,是表示支持竞选市政官(aedile)的候选人的政治口号。它们或者是大人物以个人名义表示的支持[“维索尼乌斯·普里姆斯(Vesonius Primus)吁请大家选举涅阿斯·赫尔维阿斯做市政官,他是担任公职的优秀人选”],或者是某些团体对它们喜欢的候选人的推举[“金匠一致敦请选举盖乌斯·库斯皮乌斯·潘萨(Gaius Cuspius Pansa)为市政官”]。庞贝的一些标语提到一个名叫瓦提亚(Vatia)的人时语带讽刺,暗示他不配做候选人,支持他的都是不成器的人:“小偷要求选举瓦提亚做市政官”,“全体夜里喝酒的人支持瓦提亚”,“全体贪睡鬼支持瓦提亚”。其他的公共告示包括通告[“治安官涅阿斯·阿里奥斯·尼吉迪乌斯·麦乌斯(Gnaeus Alleius Nigidius Maius)提供30对角斗士,他们及其替补将在庞贝上演角斗比赛,日期为11月24、25和26日。还将上演追捕”]和广告[“阿尔尼乌斯·波里奥街(Arnius Pollio)有数处房屋出租,租期自7月1日始,底层店面,楼上靓屋;还有一所房子。房主是涅阿斯·阿里奥斯·尼吉迪乌斯·麦乌斯。有意者请洽他的奴隶普里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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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使我们得窥那时庞贝城的生活风貌,但涂鸦的最大好处在于即使不是像涅阿斯·阿里奥斯治安官那样的上层人士也能够参加交谈——墙对所有人都是开放的。不出意外,现代公共厕所墙上常见的和性有关的吹嘘和淫秽的笑话庞贝一样也不少[“我在这儿干了不少妞”、“色雷斯(Thracian)的角斗士色拉杜斯(Celadus)让所有的姑娘呻吟”、“塞昆杜斯(Secundus)在此大便”],但还有一些涂鸦更能说明当时的情形,它们显示了人们当时的想法以及日常生活的片断,正如现代社交媒体上的情况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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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努色里亚(Nuceria),我比赛赢了8552个迪纳里厄斯(denarii,亦译“第纳尔”,古罗马小银币。——译注)——公平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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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9日,我做了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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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0日,我把一件斗篷拿出去洗了。5月7日,洗了一条头巾。5月8日,洗了两件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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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人真野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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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了阿提米图斯(Atimetus)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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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鸦中常常可见俏皮话和格言警句(“没有爱过就不会求爱”、“小事不管会酿成大祸”)。“我为武器和人讴歌”这句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纪》(Aeneid)开篇的诗句在庞贝各处的涂鸦中出现了17次,一家洗衣店外墙上的字则对这句诗稍加改动,语带双关:“我不为武器和人,而为洗衣人和猫头鹰讴歌。”(据说洗衣人害怕象征死亡的猫头鹰,因为服丧的人穿深色衣服,不需要时常洗涤。)比较有实际价值的是旅店附近墙上的留言,留言有好有坏,是对可能的顾客的劝告:“演员菲布斯(Phoebus,在这家旅店)住得非常愉快”,“住进加比尼乌斯(Gabinius)的旅店,包您不愿意离开”,“店主人,你耍那些手腕要遭报应的。你把好酒留给自己,却只卖给我们水”。还有更实际的,是写给具体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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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米乌斯(Samius)对科尔尼里乌斯(Cornelius)说:去上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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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古拉(Virgula)对她的朋友特尔提乌斯(Tertius)说:你让我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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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Sarra),你对人不善,别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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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西乌斯·伊斯塔西迪乌斯(Lucius Istacidius),谁不请我吃饭,他在我眼里就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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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乌斯·萨比努斯(Gaius Sabinus)对斯塔提乌斯(Statius)表示惜别之情。旅行人,吃面包在庞贝,喝酒却要去努色里亚。努色里亚的酒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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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有几段对话——是一句话引起的评论或回应。名叫欧奈西姆斯(Onesimaus)和塞昆杜斯的两兄弟通过在法比乌斯·鲁弗斯(Fabius Rufus)的房子墙上的涂鸦彼此联络:“欧奈西姆斯向兄弟塞昆杜斯问好”,“塞昆杜斯多多问候欧奈西姆斯,我时常惦记着你”,“多多问候亲爱的塞昆杜斯”。这两兄弟留言的房子似乎属于他们共同的朋友。另一段对话是情侣之间的,这次是写在外墙上。“普里玛(Prima),无论你在哪里,塞昆杜斯都想着你。求求你爱我吧。”附近的一条涂鸦可能是对方的肯定答复:“普里玛多多问候塞昆杜斯。”(“普里玛”和“塞昆杜斯”二词各自的意思是第一个出生的女孩子和第二个出生的男孩子,是很普遍的名字。如此给孩子起名是罗马的常见做法。)一家酒馆的墙上写着一段对话,是对一个人求爱未果的嘲笑。第一条留言说:“织布工苏塞苏斯(Successus)爱上了旅店主的一个名叫爱丽丝(Iris)的女奴。但她并不爱他。可是他仍然哀求她可怜他。此段留言者是他的情敌。再见了,没用的家伙!”这条留言引起了回应,就写在同一面墙的下方:“嫉妒的人,你来捣什么乱?乖乖地对比你英俊得多的人低头吧,我遭到了非常不公的待遇,但我很帅。”对此的回答是:“我的话已经说了。我把该说的都写在这里了。你爱爱丽丝,但她不爱你。苏塞苏斯,看看上面的话吧。塞维卢斯(Sever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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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属于麦乌斯·卡斯特里西乌斯(Maius Castricius)的一座设备齐全的四层住宅的楼梯间墙上,进行了一场更高雅的交流。好几个人在上面写了短诗,有时引用其他地方的涂鸦中常用的对句,却加上了意思的转折和修辞的润色。一条涂鸦引用了哲学家兼诗人卢克莱修(Lucretius)的诗句(“浩瀚的大海景色秀丽”),可能是指该住宅的壮观海景。旁边是一首关于宝石的诗:“我愿成为(戒指图章上的)一块宝石,只要一小时就行,使我能在你在信上盖章时向你献上我的吻。”这些留言处于房子的显眼处,一进来即可看到。在这场公共的戏谑中,住宅的住户和他们的访客似乎在争着拔尖,恰如今天人们对一条博客发表评论或在脸书的墙上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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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留言林林总总,留言的人也形形色色,从高级住宅的住户到角斗士,再到酒吧和妓院的顾客。这说明相当多的人有一定的文化。一说公元1世纪古罗马的识字率为10%,但即使是半文盲,也会写“奥菲迪乌斯(Aufidius)到此一游”,或“马库斯(Marcus)爱斯本杜萨(Spendusa)”。一个人哪怕大字不识,也总可以请别人代写。在广场旁边,有一座长方形廊柱大厅是公共建筑,里面的一条留言说,“阿尔奇姆斯(Alchimus)问候皮尔胡斯(Pyrrhus)。写字人萨曼纳拉(Samanarra)”,也许就是这种情况。乱七八糟的涂鸦与使用高级的莎草纸卷举行文学晚会的精英媒体系统相去万里。许多写在墙上的东西谁都不感兴趣。正如一条在庞贝各处出现了四次的涂鸦所说:“啊,墙啊,你承载了如此多的无聊的字句,居然还未坍塌,真让我吃惊。”但是,涂鸦提供了一个向所有人开放的充满活力的共用媒体环境。在庞贝发现的成千上万条留言中有一条说:“SCRIPSIT QUI VOLUIT.”——“不管是谁,想写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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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和社交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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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罗马的社交媒体系统运用得最成功的是公元1世纪初一位富有魅力的犹太传教士的追随者。他们努力利用共享媒体,在他教诲的基础上建立一种新的世界性宗教——基督教。早期基督教与希腊-罗马世界的其他宗教不同,它除了讲道,还高度依赖书面文件传播教义,指导信徒,开展辩论,解决争端。从公元1世纪中期开始,地中海沿岸的基督教教会之间就开始不断地交流信件和其他文件。《新约》的27篇中有21篇是信件(使徒书信),剩下的6篇中2篇里含有书信。总算起来,自古以来基督教徒写的书信流传到后世的约有9000封。虽然基督教徒有时被称为“信书之人”,但也许说早期教会是一群通信之人组成的团体更加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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