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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尚的画布上，这个父亲的形象基本是一个样子：低头看报，面无表情。据说老塞尚为儿子当模特，可以保持这种姿势数小时。在关于塞尚的生平记叙里，这个父亲多是强权形象，塞尚终其一生被父权阴影笼罩，佐证主要有两个：少年时父亲强迫他读法学院；成年后因为父亲不喜欢他妻子，他向家人隐瞒同居、生子的事实长达17年，直到父亲去世那年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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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塞尚并不算专制的父亲，在某种程度上是他和他的财富成就了画家塞尚。作为成功的银行家，希望儿子继承家族事业是合乎情理的，他也并没有强求。1859年，塞尚在巴黎第一次受挫后返回艾克斯，老塞尚虽然内心很不希望他做什么画家，但还是意识到儿子血液里有某种天分是他以前所不知道的，所以他允许塞尚边上法学院，边学绘画。第二年塞尚再次休学去巴黎，他也从未用切断经济资助这样的手段来阻拦儿子以绘画为职业。一直到死，老塞尚也没有看到儿子被主流画界接受，但他还是留给儿子丰厚的财产，让他可以自建画室，衣食无忧。在塞尚同时代或者稍后的画家里面，还有谁能如此幸运，可以不必为生计和功名消耗才情，可以专注人生的全部去探索“为艺术而艺术”的纯粹？银行家塞尚之于画家塞尚，作用并不在他的精神导师毕萨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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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尚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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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很难记起她的本名——奥尔丹斯·菲格（Hortense Figuet），她好像只存在于各种各样的画面上，以同样的表情，不同的称呼：《红椅上的塞尚夫人》、《黄椅上的塞尚夫人》、《暖房里的塞尚夫人》、《花园里的塞尚夫人》……以她做模特的画有25幅，她也几乎是塞尚唯一的女性模特。在那些画里，她通常被安置在画面的中心，体积显得那么庞大，令身周的事物变得逼仄。她总是淡定地看着前面，因为塞尚也不需要女人表现出愉悦和美丽。画家冷静而审慎地把她的头、颈部、手臂和下半身分别画成圆柱体、球体和锥体，缓慢地探询色块的组合。现代派诗人里尔克是塞尚的谒拜者，他曾纤细入微地用文字描绘《红椅上的塞尚夫人》：“在这张颇通人性的红圈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双手搁在膝间，身穿竖直条纹的连衣裙，这条淡淡地用黄绿相间的小色块画出的连衣裙紧接着前面用一条点缀着绿色光斑的蓝丝带扎着的蓝灰色上装。在脸的明亮部，所有这些近旁的色彩都被利用来进行简单的构图……似乎每一局部都懂得整体。它们就这样参与整体，以顺应或反抗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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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尚对模特的苛求是有名的，他要求模特像他的静物橘子那样，数小时一动不动，有位年轻人因此疲劳到昏倒。多年下来只有塞尚夫人能够耐心地配合他。约翰·利伏尔德在《塞尚传》中说，塞尚画一幅肖像要用数百次模特绝不算稀奇：“必须同意做最辛苦模特的是妻子奥尔丹斯·菲格，因为塞尚要求模特儿不能动。有时工作数小时，模特疲劳而感到厌烦，他完全不介意……塞尚的工作进展是非常缓慢的，光在画布上画一下模特的轮廓和一些阴影、色调关系，模特就必须一周7天每天不落地来摆姿势。画静物的时候，必须用假花和玩具水果，因为在工作完成之前花就凋零了，水果腐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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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尚的家人一直不认可这段婚姻，他和妻子的婚姻长年处于半地下状态。1869年塞尚在巴黎瑞典学院遇见奥尔丹斯，相爱并决定一起生活，两年后生下儿子保罗，但直到1886年他们才正式结婚，儿子都15岁了。奥尔丹斯十几年没有获得正式的身份，很少出门，以至于得上抑郁症。这个多少可以解释她在画中为何总是那种自闭的表情。无人知晓极度压抑之下爱情还能剩下多少，但奥尔丹斯在任何景况中对塞尚不离不弃。她以顺应的姿态，在画布前安然地坐了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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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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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娆世纪 欲望照进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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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商业道具，广告永远都是现实的，但摄影师挑逗人们拥有欲望的路径却可以超越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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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浮宫旁的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正在举办“广告摄影回顾”。展览集中了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几位时尚摄影大师作品，也收入五六十年代一批旧的时装杂志和海报。广告摄影其实就是时尚界那张脸，它曾经在曼·雷、盖·伯丁等人手中打理，现在则交给了皮特·林德伯格、让·保罗－古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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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曼·雷（Man Ray）为广告摄影的鼻祖，一般无异议。巴黎装饰艺术馆的展览，副题就是“从曼·雷到让·保罗－古德”。从1921年离开纽约搬到巴黎，这个美国达达主义领袖从抽象绘画彻底转向影像，在巴黎艺术界得到承认。除了创作观念前卫，他和学生兼助手李·米勒（Lee Miller）一起，在摄影技术上也鼓捣出两大技术发明：“实物投影”（rayograph）强调无照相机式摄影，相纸显影中途曝光（solarization）达成反转效果。这在1921年后成了他个人风格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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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雷是巴黎超现实主义艺术运动的成员，他在摄影作品中显现出来的间离和拼接效果，正好符合这个团体推崇的艺术原则，他立刻被贴上超现实主义摄影的标签。曼·雷自己并不完全认同，他后来通过很多途径解释过，大意是：他寻求的是一个支点，即在解放超现实和保存日常生活之间达成平衡。看看曼·雷之后成名的几代广告摄影师，不管如何离经叛道，无一不是找到了支点的人。作为商业道具，广告永远都是现实的，但摄影师挑逗人们拥有欲望的路径却可以超越现实。1928年到1930年被认为是广告摄影确立独立形态的起点：法国处在奢侈的“黄金时代”，时装、香水品牌用各种方式来吸引人们，随着户外和彩色摄影的流行，绘画招贴广告被摄影招贴替代。而曼·雷的观念和新技术，为广告摄影提供了更丰富的表达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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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曼·雷之后，是盖·伯丁（Guy Bourdin），他帮助内心欲望成功挑战了现实空间的容忍度。盖·伯丁是法国人，如果按照法语发音，他名字更准确的译法应该是居伊·布尔丹。伯丁成名在“二战”之后，巅峰时期为20世纪70年代。1952年在塞纳路“29号画廊”举办第一次个人摄影展的时候，他24岁，62岁的曼·雷为他的画册写序——等伯丁炙手可热了，这个举动便似乎可以回想成一种引领和交接。盖·伯丁将通往“现实”的路径设计为一幕危情戏剧，病态、残酷、诡秘。女模特的紧身衣、白色躯体以及张开的双腿成为他最个人的戏剧性元素。他从1968年开始为国际品牌Charles Jourdan拍摄多幅皮鞋广告，不管场景是电话亭还是饭店房间，画面都如同“谋杀现场”，也充满了性幻想。伯丁的这种软色情风格被认为是视觉艺术在20世纪达到的全新境界：叙述——氛围——屈服——激发，让观看者瞬间屈服于潜意识中的拥有欲望，并冲动地转化为实际购买行为。盖·伯丁改变了一代人的审美方式，影响力早就超越了广告摄影。几年前曾有一场著名的官司与此相关：盖·伯丁的儿子塞缪尔·伯丁向曼哈顿地方法院起诉歌坛巨星麦当娜，说她在MTV《好莱坞》中至少模仿了他父亲的11件作品，比如一个女人以夸张姿态蹲坐在类似电视屏幕的地板上。如果有人仔细审看麦当娜的服装和现场演唱，类似情节可以找出一大堆来。判决结果没看到下文，但麦当娜自己确实承认了是“盖·伯丁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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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曼·雷去世，盖·伯丁死于1991年。活着的还有塞尔日·吕敦斯（Serge Lutens）、皮特·林德伯格（Peter Lindbergh）、让·保罗－古德。吕敦斯的经典是资生堂广告里面那些苍白诡异的女子，放在一起就像西方的《聊斋》，很多人因为喜欢他设计的广告才对化妆品感兴趣。吕敦斯自称是“掌握时空的人”，无论何时出现都面目孤独。2006年圣诞前，法国记者去采访众名流的圣诞感言，别人都说得很温馨，只有吕敦斯说自己并不喜欢这个被人们寄希望于世界更美好的日子，“圣诞的气味对我而言是孤独的。无论我们是独身度过还是与人相伴度过，我们都能闻到孤独的气味”。林德伯格现在为最重要的欧美设计师拍摄时装广告。他完全没有让时尚界的虚浮侵犯到德国人与生俱来的理性和传统，世界对于他始终是黑白两色。他摒弃情节，用直白的纪实手法来拍摄时装广告，反而在这个充满矫饰的行当里面被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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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是巴黎广告摄影回顾展的“句号”，曼·雷开场，他压轴。古德其实比林德伯格年长几岁，他1940年在法国出生，母亲是一位追随丈夫移居法国的美国舞蹈家。他学过画，第一份工作是在巴黎“春天百货”为杂志画插图，入广告摄影行没多久就被几家知名时尚杂志看好。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当上《Esquire》杂志的艺术总监。古德的代表作应该是Chanel 5号香水广告，前妻格雷斯·琼斯（Grace Jones）也是他的得意之作。琼斯在80年代是最受欢迎的超模兼歌手。她刚从牙买加到纽约时，美国时尚界不喜欢她强悍的气质，转向巴黎发展却获得成功。1982年古德为她新发的唱片设计拍摄封面，奠定琼斯最经典的形象：一种坚硬的性感。1985年琼斯能够得到“007”电影《雷霆杀机》中的“邦女郎”角色，这幅广告恐怕对导演产生了决定性影响。但凡看过它的人，都难以忘记那张让画面充满张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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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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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娆世纪 生而为雷诺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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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活到创作，父子雷诺阿总归还是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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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的时候，让·雷诺阿经常坐在家中放自己的电影看，当大银幕从天花板上放下，挂在墙上的三幅老雷诺阿的画就被遮住了，他总算暂时看不见父亲耀眼的光芒。他在自传《我的生活和我的电影》里面坦白，为了去掉父亲巨大声名留在他身上的影响，他用了一生的时间，结果呢？正像观众从9月28日法国电影资料馆的展览中看到，从生活到创作，父子雷诺阿总归还是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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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展览在考虑艺术呈现力之外，布展尽量满足了观众的好奇心理，比如对于他们父子关系的兴趣。自画像和全家福，儿子电影和父亲画作中类似主题的表现等，都并行陈列，一边是画作，一边是电影。让·雷诺阿是家中次子，生于1894年，这个时期的老雷诺阿已经摆脱了经济上的困窘，并且完成了影响他晚期画风转变的意大利之行，精神上比较安宁平和。到他1919年去世，父子两人相处25年，应该说是尽享了天伦之乐的。在老雷诺阿前往普罗旺斯养病之前，一家人住在巴黎蒙马特高地一幢僻静的屋子里，名叫“雾城堡”。屋子在一条小街的尽头，花园和房间都被一道篱笆围起来，几步之外就是因为被雷诺阿描绘而闻名全世界的“煎饼磨房”（Moulin de Galette）——同名画作在1990年拍卖出了7810万美元的天价，是全世界最值钱的10幅名画之一。那个因为毕加索一帮人当年常去而游客乌泱的小酒馆“敏捷的兔子”离“雾城堡”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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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让·雷诺阿就是父亲作画的模特，老雷诺阿特别喜欢儿子浓密的卷发，画了不下百次，而且每次都要赞叹一句：“金色的啊！”可父亲的这个爱好却让儿子难堪和恼怒，因为大家都把他当成小女孩来逗趣了，让·雷诺阿长大以后说，他当时恨不得自己是个秃子才好。但他的金色卷发还是留在了父亲的画布之上并且流传于世，让·雷诺阿回忆：“我那时候从来不看这些用我做模特的画，不过心里是知道的。”一直到21岁，让·雷诺阿总算改变了看法，他开始热爱父亲，为垂暮的父亲准备画笔，陪伴他创作，也成为他最后亲密的对话者。老雷诺阿去世的时候留下话，希望儿子去从事他年轻时候做过的制陶工艺，让·雷诺阿也真的听从了，直到5年后才改行拍电影。他在自传中说，自己没有资格做父亲的儿子，因为他头几部电影都收不回投资，被迫将父亲留下的画作几乎全部出售用来抵债：“我的主要财产是父亲留给我的画，我尝试拍电影的结果是这些画消失了。这些画如同我躯体的一部分，割爱之后仿佛我同父亲的交谈也终止了……”即便如此，在让·雷诺阿的电影和父亲之间其实仍然有最后的对接，那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卡特琳娜·海丝琳（Catheline Hessling），他完全是为了让所爱之人做明星才决定拍电影，而这个美丽的女人正是老雷诺阿画架前的最后一个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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