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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岱尔还把日本的自然称作“为整体崇拜而准备和调整过的一座神殿”,并认为“日本被称为神之国不是没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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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外国人对日本人的自然崇拜心理比较了解,比如小泉八云(1850~1904)[9] 和布鲁诺·陶特(1880~1934)[10] 。这里我想介绍约塞斯劳·得·摩拉爱思(1854~1929)的观点,他曾是葡萄牙海军士官,在明治末期来到日本并与日本女人结婚,最后逝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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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爱思发表过许多有关日本的著作。他在《日本精神》一书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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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白人与日本人的精神,那就是白人对其所拥有的两个概念——神的概念与创造自然的概念——作区别对待,并将两者根本地割裂开来。这大概是由于白人所面对的严酷的甚至敌对的气候环境所致。所以白人走的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径。一条是祈求神的事物,换言之,即虽看不见,但可以想象,以至幻想。另一条是把地球上的事物当作迫害压制人的障碍,因而至今一些白人仍在为筑路而毁林烧山,以致毁掉动物的生息之地,他们诅咒地球上的事物,必欲征服支配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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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不理解这种截然相对的做法。在他们看来,神的观念与自然的观念不仅没有区别,而且相互一致,两者都趋向于某种共通的目的。基于这种需要爱的泛神论的精灵说,日本人从宇宙表面——太阳、月亮、星星、山峦、河流、森林、花草、动物、庄稼——所有的一切中看到了神。欧洲人一方面是理想化,另一方面是一遇麻烦就想用暴力手段去加以征服,因而崇尚观察。而日本人却崇尚静观,因而并不祈求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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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看到,欧洲人的行为过程是能动的、利己的和自我的,是在精神宿命论中对人的个性的肯定,是对与心并存的物我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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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以上叙述,也许能很好地理解日本文化为什么会超越繁缛的人为文化而回归自然并以简素为宗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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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之事则习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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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日本人不仅把人视为神,而且把宇宙万物都视为神,但这类神并不是像西洋人所说的超然于人与自然之上而存在的绝对者。人者神也,自然者亦神也。也就是说,人本身是神,自然本身也是神。因为人和自然在日本人看来是应当敬畏的存在,所以称之为神。简言之,所谓神即高贵而有灵性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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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生命是宇宙万物都具有的,因此可以说,宇宙万物同具有人格灵魂的人一样,也有物格灵魂。所以日本人对物所持有的敬爱之心犹如对人,比如农夫对农耕等时候用的牛马牲畜,就像对兄弟或自己的孩子一样侍候,而绝不把它们当作畜生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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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怎么才能知道物不单单是物质而是具有物格灵魂的存在(即神)呢?所谓神,用西洋人的话说就是实在(真的存在),但西洋人在认知神时,采取的是将其作为主观对象加以分析的方法。本来主观与对象应该是一体的,但西洋人却把它们分割为主体与客体,并根据主观来求得客体之实在。而这主要是受自然科学的影响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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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物之真实是不能用这种分析的方法去认知的,而必须采用全一性的知觉方法去把握。西洋人喜欢用分析的方法认知事物,如主张“理性即实在,实在即理性”什么的,过分强调理性,专门摆弄思维,而对基于理性以外的包含了感性和意志的潜在意识的直观,却并不在意。然而,若没有直观,就不可能把握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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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举一个极简单的例子。何谓神?何谓佛?若凭理性思维去认识,神和佛是不能被认识到的,只有使自己与神一体、与佛一体,亦即让自己变成神、变成佛,神和佛才会被自然地直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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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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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清代上官周撰《晚笑堂竹庄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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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直观,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与神、佛一体,直观思维就是由此产生的。这对习惯于科学思维的现代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不妨举一个具体的事例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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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中叶诞生了阳明学的始祖王阳明(1472~1529)。阳明年轻时读南宋朱子(即朱熹)的书,以为一草一木皆含至理,必须逐个穷之,于是努力用功,终于茅塞顿开,悟得万理即一理,认为如此一来便能成为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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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的机会,阳明与友人见其父官邸的庭园里生长着许多竹子,以为竹子有竹子之理,当予穷之,于是与友人一起面对竹子以求理。谁知三日后,友人筋疲力尽,便终止格竹,而阳明却说“汝无根性”,仍坚持格竹。但一周后,阳明自己亦因疲劳过度而遇疾,于是自委“圣贤有分”,放弃了儒者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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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的穷理方法是先把竹之理对象化,然后穷之,所以是不可能穷得竹理的。那么应怎么做才好呢?如果采用芭蕉所谓的“松之事则习松,竹之事则习竹”的方法,使竹子与自己合为一体,也许就能悟得自我的竹理了。就是说,只有感应了竹的灵魂和我的灵魂后,才能直观到竹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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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怎么才能让竹子与自我合为一体呢?这就需要崇拜竹子。崇拜即内在的自我尊敬,自我尊敬即摈弃“我”的自负而随顺他者,这样才能使自己与竹子合为一体。于是,竹的灵魂与我的灵魂合二为一,所谓竹之理也就迎刃而解了。简言之,以竹心为心也。这就是芭蕉所谓的“学”。总之,现代人崇敬自我,这是由理性导致的复杂思维方式,而我们是否有必要熟悉一下如何才能拥有比理性更伟大的致思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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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十分看重这种潜在意识下的直观,只要读一读克洛岱尔在讲演集中对日本人性格的极其丰富的记述,就可以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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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岱尔对我小学时代的日本状况观察得极为细致。那时,小学生若去远足,老师是一定会带他们去茫茫雾海里的山中神社和佛阁的。克洛岱尔目睹了这一切。他想,老师为什么要带孩子们去这些地方呢?后来他说,这是因为要让孩子们知道,那些地方是神、人、自然合为一体的境地,即三位一体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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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岱尔是天主教徒,遵照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教义,他习惯于做这样的观察。但是,基督教的三位一体与日本人的天地神人一体是有天壤之别的。尽管如此,克洛岱尔的慧眼仍令人敬服。总而言之,西洋人是用复杂的思维方式认识物之实在,而日本人则是用理性之前的单纯的知情意浑一的潜在意识即直观求得物之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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