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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好的对话者,应该就是你我身边的同事。我们曾经每周参加政治学习,被迫不断“交心”,彼此间多有伤害,可也多有了解;现在反过来了,谁也不管谁,上课下课,各走各的。说实话,我怀念1980年代的文化氛围,讨论时争得脸红脖子粗,或许学理性不够,过于慷慨激昂,但那种“坐而论道”的兴致,至今难以忘怀。无关具体的研究课题,而是思路的碰撞、视野的交汇以及趣味的融合,由此酿成一种浓烈的学术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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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国,满街跑“大师”,那多是夸饰之词,不外稍微著名一点而已。依我浅见,好的学术环境,能让“中才”做出上等业绩;而坏的学术氛围,则使本就悬在空中的“大师”迅速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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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1989年底,王瑶先生去世前不久,曾再三告诫:对于具体的学者来说,很可能是“前途光明看不见,道理曲折走不完”;大的环境你改变不了,但小环境还能自己把握。一定要学会创造一个适合自己生存、发展的小环境,沉下心来做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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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再对目前中国大学的状态指手画脚,只希望创造一个相对宽松的学术环境,让同事有兴趣、有心情坐下来,不计功利地畅谈学问、探索真理——既超越柴米油盐,也超越论文和课题,那是我们举办“博雅清谈”的最大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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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相信,北大中文系的不少教师,在职业生涯之上,还有更高远的志向与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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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30日,北京大学五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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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2008年11月5日《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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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中国作家北大行”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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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写过一篇短文《“文学”如何“教育”》(《文汇报》2002年2月23日),提及原北大中文系主任杨晦先生的名言:“中文系不培养作家。”这对于许多从小做着作家梦,经由无数“考场征战”方才进入北大念书的年轻人来说,绝对是当头一棒。可这话,西南联大时期,曾任中文系主任的罗常培先生就说过。我怀疑此语渊源有自,近乎中文系教授的“共识”。如何理解这句很让人丧气的“名言”,我的解读是:作家需要文学修养,但个人的天赋才情以及生活经验,或许更为关键。古往今来的大作家,很少是大学刻意栽培出来的。再说,北大中文系承担培养语言研究、文学研究、文献研究专家的任务,倘若一入学便抱定当作家的宏愿,很可能忽略广泛的知识积累,到头来两头不着边,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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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以降,文学教育的重心,逐渐由技能训练的“辞章之学”,转为知识积累的“文学史”,这并不取决于教授们的审美趣味,而是由整个中国现代化进程决定的。“文学史”作为一种知识体系,在表达民族意识、凝聚民族精神,以及吸取异文化、融入“世界文学”进程方面,曾发挥巨大作用。至于本国文学精华的表彰以及文学技法的承传,反而不是其最重要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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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好几代学者的长期积累,关于中国文学史的想象与叙述,已形成一个庞大的家族。要把相关知识有条不紊地传授给学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倘若严格按照教育部颁布的教学大纲讲课,以现在的学时安排,教师只能蜻蜓点水,学生也只好以阅读教材为主。结果怎么样?学生们记下了一大堆关于文学流派、文学思潮以及作家风格的论述,至于具体作品,对不起,没时间翻阅,更不要说仔细品味。这么一来,系统修过中国文学史(包括古代文学、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课程)的文学专业毕业生,极有可能对于“中国文学”听说过的很多,但真正沉潜把玩的很少,故常识丰富,趣味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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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文学教育”(不限于中文系),其主要功能不是培养作家——能出大作家,那最好;没有,也无所谓。我们的目标是:酿成热爱文学的风气,培养欣赏文学的品味,提升创作文学的能力。这样来看待校园里各种层次的“文学”——包括科系设置、课程选择、系列演讲,以及社团活动等,会有比较通达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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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需要“文学”,“文学”可以“教育”,这都没有问题;容易引起争论的是,什么样的“文学教育”才算是成功的。好的“文学教育”,必须兼及“专业知识”与“个人趣味”,这方面,学者与作家,其实各有专擅。这让我想起任教西南联大的沈从文先生。从“边城”走出来的大作家,站在当年中国最高学府的讲台上,讲小说,讲散文,教“文学习作”课等。1940年8月3日,沈从文在西南联大师范学院作题为《小说作者和读者》的演讲,有这么一段话:“好作家固然稀少,好读者也极为难得!这因为同样都要生命有个深度,与平常动物不同一点。这个生命深度,跟通常所谓‘学问’的积累无关,与通常所谓‘事业’成就也无关。”在沈从文看来,虽然大学设有中文系、外文系,很多人专攻“文学”,但这不见得就一定有助于好作品读者的增加,也不见得就一定有助于对作品阐释的深入。这是一个文学教授的“激愤之词”,当然,他是另类,一个有着丰富生活体验与艺术感受力的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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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昂然走进大学课堂的作家,他的讲授方式,跟一般学院训练出来的教授,本来就应该不一样。汪曾祺先生说,西南联大培养出来的作家确实不多,但沈从文先生那样的教学,突然让你悟出来,不是作家能不能培养,也不是文学能不能教,而是怎样“教文学”。作家沈从文,以其独特的教学方式,把“文学教育”的问题推到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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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此成功先例,何不勉力追踪前贤?在“驻校作家”制度建立之前,我们更倾向于采用系列讲演的方式,把众多著名作家请进大学校园,与同学们展开深入的对话,以弥补目前的文学教育过分偏重“文学史”讲授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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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北大行”系列讲演,便是如此尝试。我们的物质条件暂时不太好,但我们有最大的诚意以及最好的听众。这一点,我相信足以打动那些对中国文学的未来有信心、有承担的作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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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请允许我代表北京大学中文系全体师生,欢迎走进北大校园的作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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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19日,于北大五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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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2009年4月1日《中华读书报》,改题为《今天怎样教“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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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学术”谁来“评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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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些年,原清华校长梅贻琦关于“大楼”与“大师”的名言广为传播,且日益深入人心。于是,国人好像得了大师饥渴症,到处寻找、拼命发掘,甚至无中生有地制造出各种“大师”来。说句不好听的,只有在极端封闭且缺乏自信的时代,才需要如此“造神”。眼看着这把“虚火”越烧越旺,把好些好人也给烤糊了,我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大胆断言:大师其实不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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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基本思路是:学术风气好,不是大师,也能做出一流的成果;学术风气不好,自以为的、或被捧成“大师”的,必然迅速陨落。对于学者来说,学术环境最重要,你长期跟什么样的人对话、竞争,决定了你的视野与趣味、速度和高度。之所以天才成批地出现,蠢才或“不才”也都是成批出现,跟这有直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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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中国的学术环境之所以不理想,在我看来,关键不在钱,而在学术氛围。这一点,相比清贫的1980年代,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么说,不是提倡“安贫乐道”,也不是批判“金钱至上”,而是思考政府过多垄断学术资源,如何导致了整个评价体系的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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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不断有人振臂疾呼,要求政府加大投入,支持中国学术,尤其是人文学的发展。这样的好事,政府确实在做,比如大学里的985工程,以及“四个同等重要”口号等。我关注的是,政府在加大投入的同时,也加强了对于人文学的诱导与控制。本来,学科不同,独立性不同,精神境界不同,对政府资源的依赖度也不同。可如今,中宣部或教育部审定的课题、教材以及评奖等,成了“标准与尺度”,天下英雄,莫不竞相踏上此阳光大道。这与20世纪30年代或80年代,学界相对的独立与自尊,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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