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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弹词。明清两代很流行;尤其到清朝,妇女特别喜欢这种体裁,不只听,而且作,有的篇幅长到上百万以至数百万字,如清代女作家李桂玉所作《榴花梦》,长达五百万字。可是也因为是俗文学作品,保存不易,现在还有的,除明杨慎作的《廿一史弹词》以外,都是清代的。还有,所谓有,是见于著录,如近人胡士莹《弹词宝卷书目》收弹词超过二百种(限于他知道的),可是我们想看看,那就绝大部分找不到,因为没有新印本流通。容易见到的是几部特别出名的,如陶贞怀《天雨花》,邱心如《笔生花》,陈端生《再生缘》,都有新印本。有不少弹词,旧时代在南方很流行,如《玉蜻蜓》《玉钏缘》《珍珠塔》《三笑姻缘》《白蛇传》《再造天》《双珠凤》等都是。清朝晚期,弹词还以各种形式和各种名称在各地流行,如木鱼书、评弹、道情、琴书等,应该说都属于同一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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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用语方面,弹词的文白程度不一样。如《再生缘》偏于文,前面14.1.2节第(六)项例(18)已经谈过。偏于白的也不少,以《天雨花》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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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听得相公说道年十二,想着了天保孙儿苦十分。不知拐去如何了,自然不得命残生。婆婆说罢悲啼哭,两泪如泉似雨倾。公子听了方知道,原来内有这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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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问婆婆道:“不知那拐子是如何人物,可有人看见否?”婆婆道:“从未有人看见。不见小儿,都在薄暮时候,所以如今人家都不敢将小儿放去镇上顽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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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遂不去再问,婆婆说罢内中行。公子便对家将道,那晓村中出歹人。我想你等人二十,个个精通武艺能。何不此地停两日,察访捉拿作恶人。若得与他来除去,也与村中除祸根。众多家将听此语,开言便叫大爷身。知他拐子何人物,对面相逢认不明。搬柩回去多要紧,如何耽搁在乡村。算来这等闲事件,大爷不必管他身。公子听了无言语,少时来了众家人。安排饭食多停当,一齐摆在案中存。服侍大爷来用罢,众人俱各吃完成。便请大爷来上路,公子开言说事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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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过午,能赶多少路程?就在这店中歇了罢。”众人道:“大爷差矣!此时方当下午,还好行三四十里,赶着大店,才歇得多人。这乡村小店如何住得!”维明道:“住不下时,便坐也坐它一夜,值甚大事?我今日不行了,汝等要去,只顾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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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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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雨花》是著名的弹词之作,所用语言,尤其唱词,要凑韵,难免杂七杂八,其他自郐以下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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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鼓词。鼓词和弹词有同有异。同是都属于讲唱系统,就是用讲唱的方式叙说故事。异是鼓词多流行于北方,内容偏于金戈铁马,伴奏是弦乐器之外加一面鼓;弹词多流行于南方,内容偏于才子佳人。根据现存的文献,知道宋朝已经有鼓词这种体裁。赵令畤是北宋后期人,著《侯鲭录》,载《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咏张生和崔莺莺恋爱的故事,跋语说是“撰成鼓子词十一章”。陆游《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诗:“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所负之鼓是伴奏乐器,讲唱的当然是鼓词。只是可惜,现在知道的民间鼓词最早是明朝的,而且很少。到清朝,鼓词大为流行,坊间刻本、抄本,多到数不清,几乎凡是小说、戏曲以及民间传说的故事,没有不编成鼓词的。人民大众喜欢听的情况,只要看看《老残游记》对白妞在大明湖说书的描写就可以知道。但是,同其他俗文学作品一样,保存不易,现在想看看更是不易,因为没有新印本(新选本只见过赵景深的《鼓词选》)。旧时代最流行的本子,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第十三章提到几十种,其中像《呼家将》《杨家将》《平妖传》《忠义水浒传》《蝴蝶杯》《巧连珠》《馒头庵》《施公案》《宝莲灯》《雷峰塔》等,是许多老年人还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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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想说一下,是这种体裁,有些出类拔萃的文人也喜欢。一位是明末清初的贾凫西(名应宠,字思退,号凫西,别号木皮散客),作《木皮鼓词》,愤世嫉俗,嘻笑怒骂,成为俗文学作品里的一株奇花。举一部分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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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奔流去不回,一声长啸晚云开。从古来三百二十八万载,几句街谈要讲上来。权当作蝇头细字批青史,撇过了之乎者也矣焉哉。但凭着一块破鼓两页板,不叫他唱遍生旦不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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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自盘古开天,三皇治世,日久年深,原没有文字记纂,尽都是沿袭口传,附会荒唐,难作话柄。说的是此后出头的人物,各各要制伏天下,不知经了多少险阻,除了多少祸害,干了多少杀人放火没要紧的营生,费了多少心机,教导坏了多少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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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初时茹毛饮血心已狠,燧人氏泼酱添盐又加上熬煎。有巢氏不肯在山窝里睡,榆柳遭殃滚就了椽。庖牺氏人首蛇身古而怪,鼓弄着百姓们结网打净了湾。自古道牝鸡司晨家业败,可怎么伏羲的妹子坐了金銮?女娲氏炼石补天空费了手,到如今抬头不见那补钉天。老神农訚着个牛头尝百草,把一些旺相相的孩子提起病源。黄帝平了蚩尤的乱,平稳稳的乾坤又起了争端。造作下那枪刀和弓箭,这是惯打仗的祖师不用空拳。嫌好那毛鞑的皮子不中看,弄出来古董斯文又制上衣冠。桑木板顶在脑盖子上,全不怕滴溜着泥弹儿打了眼圈。更可笑古里古董的讲礼数,蹶着个屁股唱的甚么喏圆。这都是平白地生出来的闲枝节,说不尽那些李四与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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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为巢、燧、羲、轩,一个个单挑鞭的经纶。其下乃唐、虞、夏、商,一般般齐耍彩的世界。分说先加个闲注脚,合听且待俺细分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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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史略鼓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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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是著《聊斋志异》的蒲松龄,也用这种体裁抒发他的满腹牢骚。举一部分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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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齐妇一路无言,那如酸如迷的光景不必细说。单说他小婆子在家里,做了中饭,把眼把眼的等候消息。又等不将来,就自己心里犯寻思,说道:“天到这般时候还不见回来,没的是无盐娘娘连他也请进宫去了?可是糊迷了呢?”正在那里犯思量,只见他大婆子气哚哚的泪撒撒的一步闯进门来,说道:“您姨,哟,可了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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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妇把门进,气的面焦黄。未曾张开口,先流泪两行。提起良人事,令人好痛肠。实指望嫁个汉子有倚靠,谁想他做的事儿太不良。俺脚跟脚的帮附着走,缩头缩尾看行藏。满城里没人合他说句话,(我还给他原成着哩)只说是弄款人儿好装腔。俺从西门里头跟到东门外,又到了东关东头墓野场。见了些王孙公子把坟上,他那里抬着食盒共猪羊。摆上筵席把头叩,管家小厮列两旁。咱良人照着那里跑了去,我只说先前约那厢。谁知膊胳盖朝前就下了跪,说不尽低三下四丑行藏。那一时全无一点人模样,他就是坑(炕)头以上来装王。你不信趁着这霎去看一看,未必不还在那里叫爷娘。这齐妇说罢良人前后事,他二人双眼落下泪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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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白话韵文·东郭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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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只唱不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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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今日说了些不平的事,到惹的满腔火气往上翻。古来大圣说孔子,一生困苦老辙环。古来智略推诸葛,三分事业做不完。歇后郑五为宰相,有经济的豪杰困在林泉。弃子存侄邓伯道绝了嗣,奸曹倒生了二十五男。屈杀了孝妇天无眼,难为了百姓大旱三年。忠良的后嗣多微弱,奸邪子弟贵且贤。蓼莪孝子终不得养,迕逆之人父母双全。聪明男子娶了个丑貌妇,绝代佳人配了个痴呆男。忠良偏遇着无道主,圣明朝里有奸权。文如班马不得掌制诰,才疏学浅得了兵权。是为何不会做的偏叫他做,会做的却着他一旁里观。……好善的贫穷又命短,作恶的多福又多男。横强人家人丁旺,良善人家受孤单。老天爷不扶井绳扶辘轳,又极好凹处掘来高处添。你不必照顾偏照顾,该周全的不周全。老天爷你不管就该全不管,为甚么一半清白一半憨。到几时寻一架万丈高梯跑上去,把这些根本原由问一问天。如此越说越有越不尽,还待要说墨池干。简断截说少为妙,传于后世翻传看。世人参透这些话,“二十一史”可得读全。编成鼓词稍舒吾意,就是铁石心肠也悲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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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书《问天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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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清朝后期,鼓词以各种类别和不同形式在各地发荣滋长,如子弟书、单弦、岔曲、各种大鼓以及河南坠子、莲花落、数来宝、快板之类都是。用语一般是通俗的;也有少数文气重一些,如子弟书,因为出于八旗子弟,常常有用力求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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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7 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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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与其他体裁的白话典籍相比,是豪富之家。这包括几种意思。一是量大。我们知道,白话小说是量很大的,可是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五十年代修订)所收不过八百多种,王国维在清朝末年写成《曲录》,所收是两千多种。二是最受欢迎。文学艺术的欣赏,说穿了不过是想在自己所有的实生活境界(难免有各种性质、各种程度的困苦和缺欠)之外找个如意的境界,以消除困苦,弥补缺欠。这境界自然是假的,但想欣赏,就不得不弄假成真,或说信以为真。小说描写得好,人和事可以“像真的”,如林黛玉就是这样,不少年轻红迷信以为真,为之颠倒。可是,小说,不管写得怎样逼真,终归不如戏曲,人可以挑帘出来,以真的形象出现。这是说,看小说不如看戏真切;何况有很多人(尤其过去)不识字,不能看小说,却能够看戏。三是表达方面更精致。小说,绝大部分是用通常的散体文字写;戏曲相反,是绝大部分用精炼的韵文写。这精炼的词句,意义、色彩和声音都美,受到历代无数读者的赞叹。如王国维著《宋元戏曲史》,《元剧之文章》一章说元剧的佳处是自然、有意境,其中一个方面是“写景之工”,举马致远《汉宫秋》第三折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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