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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0995 15.4 现代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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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0997 现代白话,由“五四”时期起,到现在,时间不过六七十年,可是因为教育渐渐普及,能拿笔的人较多,印刷术改进快,出版物种多量大,时间近,公私收藏容易,所以资料却远远超过三千年的总和。这样多,就是提纲挈领地介绍一下也很不容易。幸而这些都是大家择要看过,甚至自己也参加写的,既然相当熟悉,就可以不必费力介绍。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期的白话有没有什么特点;如果有,与评价问题有没有干涉。评价,不容易,却很重要,因为它能够使我们从“是怎么样”的地方向前迈一大步,探测“应该怎么样”。关于特点,可以指出的相当不少,最值得注意的应该是与表达能力有关的那一些。语言是工具,书面的白话同样,简而表达能力强当然比繁而表达能力弱好。白话表达能力的强弱,会牵涉到与口语的关系,留到下面各节再说。(这时期白话的地位是独霸,与文言几乎不再有什么关系。)这里要先说明一下,无论分期、特点还是评价,都来自个人的感触,因而顾此失彼、舍大取小甚至混淆美丑的情况也许是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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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0999 15.4.1 文学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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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01 为了适应表达方面的特点,想分作三个阶段谈。前一个阶段是“五四”时期的文学革命,其动力和进展情况以及取得的成果等,前面第13.3节已经谈过。这里专说那时期白话的格调,用我们现在的眼光看,给人的印象是,有不少人用力躲文言,亲口语,却不能写得流利自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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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03 (1)世界愈文明,则学术新理愈多。一个人的精力那里能彀尽读世界各国的书,又安能遍学各国的文字。若定要学外国文字,才能彀研究外国的学问,则学英文者不能研究法、德、俄等国的学问,学法、德、俄文字者亦然。如是,则非遍学各国文字不可。此翻译一道所以为学问上一件极有利益的事也。文字若能添造,译学若臻完美,则求学之人将那些学外国文的日子省出来,别有用处,岂不好吗。若谓西籍浩繁,美不胜收,不能遍译,则先其重要者,精妙者,简易者,徐及其余。人之读书,贵在触类而长,因故知新,岂以享现成家业,徒多为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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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05 (张寿朋《文学改良与孔教》,《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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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07 (2)我国近年来的新文化运动,把我国人底知识欲望增高了。敬杲深信,学问做那少数特权阶级装饰品的时代,由着这个运动,已经宣告终止。凡从前博学深思之士所能备具的学问,自今以后,一般民众,没有不应该加以修习;而现代繁剧多方面的生活状况,必须有丰富广博的知识来因应,也委实是无可如何的事。但是,现在我们出版界所贡献于我国人,做满足这知识欲望底工具的,除了杂志丛书之外,欲求一赅括各面,用最有组织的方法,把最确切,最完全的知识,供给我国人的,在我们意识范围之内,觉得似乎还不曾有过。不但什么主义,什么学说,不绝地奔腾澎湃而来的世界新潮,我们没有方法,直截了当地得到确切的概念;就如佛教,传入我国已经二千余年,为我国文化的一大权威,基督教亦已经数百年,我们要对于他的源流,沿革,组织,教义等等,以极短的时间,知道一个完全,稳确,而有系统的梗概,也觉得是难于登天。因为这种缘故,就不揣谫陋,编纂成功这本新文化辞书,想把最适切的求知工具来贡献给我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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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09 (唐敬杲《新文化辞书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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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11 (3)以上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真的。不要说别个,就是我自己所教的,也是如此。那么,照着方才所说的“既知即行”这句话,岂不是“自相矛盾”么?却又不然。高等小学的毕业生,虽有一半要去谋生了,但其他一半,是要升入中学的。现今中学里的国文先生,大半是那前清的老秀才老翰林,吃过“十年窗下”的苦味,所以一言一动,多含着八九分酸气。就因为他自己日日浸在酸气里,所以他要求的,自然是要有酸气的学生,这也是“同声相应同类相求”的老例。他所求的既然是要有酸气的,而我所造成的却是没有酸气的,那就不能合他的意思了,那就不能蒙他的赏识了。如此,岂不是我误了一般“殷殷向学”的学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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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13 (盛兆熊《论文学改革的进行程序》,《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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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15 例(1)是文言的枷锁还套在脖子上,想白而白不了;例(2)是穿着长袍短褂勉强学引车卖浆者流,虽然也的了吗啦,味道却不对;例(3)是用力求白,时时处处设想口语怎么说,写出来却既没有口语的活泼味,又没有白话文的典重味。这表明那是草创时期,旧的,羁绊多,新的,样本少,步步需要自己试着走,自然就难免深一脚浅一脚。这现象使我们领悟一件事,是写白话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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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17 15.4.2 三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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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19 这是借用现在流行的一个名称,让它指1930年前后,白话文经过许多人的努力,已经达到成熟的阶段。三十年代中期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一部赵家璧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目的是总结一下文学革命的情况和收获。共计十册(由各门类的名家分编),除《建设理论集》《文学论争集》《史料·索引》三册以外,都是文选,计小说三册,散文两册,戏剧一册,诗一册。原定只收1917年到1927年的作品,实际也收了少数稍后的作品。照刚才说过的三十年代的所指,这部书只能反映这阶段前一部分的情况。可是内容已相当丰富,以《史料·索引》目次的大项为例,包括“总史”“会社史料”“作家小传”“史料特辑”“创作编目”“翻译编目”“杂志编目”七部分,其中作家收142人,创作和翻译的编目(包括子目)占一百几十页。这还是限制在“文学”范围之内,而白话所写当然常常不是文学作品。前一部分这样,后一部分,如果算到四十年代末,时间要加长一倍,作家和作品之多就更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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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21 上面是说量大,更值得注意的是“质”的成就。这可以举那时期的名作家,鲁迅等为代表,他们的笔下已经不是草创时期那样的,而是创造了既鲜明流利,又深沉委曲的新风格。这新风格源远流长。源是古今中外。古,大部分是文言,外是英、日等国,今中是当时所谓“国语”(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普通话”),虽然像是杂凑,却巧妙而自然地融会到笔下,成为浑然一体。这方面的实例,连中学生都读过不少,如《阿Q正传》《藤野先生》《为了忘却的记念》《荷塘月色》《春蚕》《寄小读者》《子夜》《骆驼祥子》等等都是。至于流长,以后会长到哪里,难说;但我们总得承认,直到现在,几乎所有笔下成家的,都从那里吸收了不少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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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23 这三十年代的白话文,除了小说、剧本等的对话以外,与口语的关系是“不即不离”。不即,是不同于口语,以鲁迅的杂文和冰心的散文为例,北京人大致是说普通话的,可是我们走遍王府井和前门大街,也不会听见同于鲁迅杂文那样辛辣、冰心散文那样细腻的话。不同于口语,有原因,前面第12.1.3节已经谈过。还有应该不应该的问题。半个世纪以前,周作人给俞平伯的《燕知草》写跋,其中说:“以口语为基本,再加上欧化语,古文,方言等分子,杂糅调和,适宜地或吝啬地安排起来,有知识与趣味的两重的统制,才可以造出有雅致的俗语文来。”可见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人感到,书面语,尤其文学作品的书面语,应该比口语多点什么。我的想法,这就是在鲜明流利之外,还要加上深沉委曲。这深沉委曲,是来自内容的精粹和深远,以及表达方面的精炼和典重。有了这些,它就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文”,而不是照录口语。但这只是一面,还有另一面,同样重要,是“不离”。这是说,它的格局是口语,词语等也来自口语或可以入口语,因而如果照字面念,也不至于使听者感到“不像话”。如下面几段文章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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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25 (1)我是个好动的人:每回我身体行动的时候,我的思想也仿佛就跟着跳荡。我做的诗,不论它们是怎样的“无聊”,有不少是在行旅期中想起的。我爱动,爱看动的事物,爱活泼的人,爱水,爱空中的飞鸟,爱车窗外掣过的田野山水。星光的闪动,草叶上露珠的颤动,花须在微风中的摇动,雷雨时云空的变动,大海中波涛的汹涌,都是在在触动我感兴的情景。是动,不论是什么性质,就是我的兴趣,我的灵感。是动,就会催快我的呼吸,加添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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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27 (徐志摩《自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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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29 (2)有许多人不满意于我第二篇的“为免除误会起见”,说我被他们一骂而害怕。其实我第二篇文章登出之后他们还在骂。如果我怕,为什么不“再为免除误会起见”“三为免除误会起见”呢?我的意思,只是恐怕感情话人家听不进,不如平心静气说一说。平心静气说了,人家还是听不进,那我还要说什么?我不但要将第二篇文章取消,便连第一篇也要取消,因为对于这等人无话可说。“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我没有孔老先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美德,所以最后只能拿出我的“作揖主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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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31 (刘半农《半农杂文一集·“老实说了”的结果·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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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33 (3)在北京住了两年多了。一切平平常常地过去。要说福气,这也是福气了。因为平平常常,正像“糊涂”一样“难得”,特别是在“这年头”。但不知怎的,总不时想着在那儿过了五六年转徙无常的生活的南方。转徙无常,诚然算不得好日子;但要说到人生味,怕倒比平平常常时候容易深切地感着。现在终日看见一样的脸板板的天,灰蓬蓬的地;大柳高槐,只是大柳高槐而已。于是木木然,心上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自己,自己的家。我想着我的渺小,有些战栗起来;清福究竟也不容易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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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35 (朱自清《背影·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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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37 念,像话,却又比口语整洁,深沉,有些人并且有了自己的风格,使读者一嗅而知,这就是三十年代白话最值得重视的成就。唐宋以来的白话几乎都限制在俗文学范围之内,三十年代的白话既打破了“俗”,又打破了“文学”,活动范围大了,等于本钱多了,应该做些大买卖。我的想法,这不即不离的成就正是做了大买卖。(关于大买卖的实况,如成就更大的很多名作家的作品,都是我们闭目可以想见的,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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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39 15.4.3 解放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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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41 这阶段比文学革命加三十年代还长一些,白话文献资料的数量就不只多一些,而是超过很多倍。多,除了上面第15.4节提到的一些原因之外,还有文体和出版物的百花齐放,例如相声和快板之类,过去是很难看到文字的,现在却可以印在报刊上,甚至印成书本。所有这种种体裁的作品,有阅读能力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亲近过,因而也就用不着分成若干类,逐一介绍。值得注意的还是表达方面的特点。从与口语(一般指“普通话”)的距离方面考虑,可以分作两类。一类是与口语关系密切的,或者说宜于口语化的,如小说、剧本等的对话,广播词和讲话稿,说书、相声等曲艺,启事、广告等一般应用文字,等等,一般是用纯粹口语或接近口语的白话。另一类是事实上常常离开口语的所谓“文”,性质各式各样,如政经、文教、史地、科技、艺术、卫生、体育,等等,体裁也是五花八门,如议论、记叙、抒情,散文、论文、通讯、报道、杂文、评介,等等。前一类大致是说了听的,当然宜于用口语,可以不谈。需要着重谈的是后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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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41043 还是从与口语的距离方面着眼。有些人笔下的白话离口语近;因为离口语近,看或读就显得简明流利。这似乎也可以分为不同的类。一类是上了年纪的作者,也许是三十年代的旧习未改,拿起笔,还是三十年代那种不即不离的格调,如茅盾、冰心等就是这样。一类是在革命运动中做普及工作的,为了能够深入群众,笔下不能不通俗,如丁玲、赵树理等就是这样。还有些人,特别重视语文问题,认为上好的文章,用语应该与口语一致,于是提倡“写话”,不只在道理上反复讲,而且身体力行,如叶圣陶先生就是突出的代表。这种写话式的文章,具有三十年代的流风余韵,却比三十年代的更浅明,更整洁,我个人以为,如果可以称为话,也不是普普通通的话,而是精选的话,甚至可以称为“文话”。文话是写话理论的成果,值得重视,可惜的是这样身体力行的人并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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