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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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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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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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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773—819），字子厚，祖籍河东（今山西永济），世称“柳河东”。德宗贞元九年（793）进士及第。因积极参加王叔文革新集团，永贞革新失败后被贬为永州（今属湖南）司马。宪宗元和十年（815）正月召回京师，三月又出为柳州（今属广西）刺史，十四年卒于任所，世称“柳柳州”。柳宗元和韩愈同是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并称“韩柳”，为唐宋八大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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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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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复仇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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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伏见天后时[2]，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3]，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4]，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5]，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臣窃独过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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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7]，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治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8]；旌其可诛，兹谓僭[9]，坏礼甚矣。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10]。以是为典，可乎？盖圣人之制[11]，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向使刺谳其诚伪[12]，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13]，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14]。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15]，虐于非辜[16]，州牧不知罪[17]，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18]，吁号不闻[19]。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20]，枕戈为得礼[21]，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22]，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23]，而又何诛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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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24]，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25]，是悖骜而凌上也[26]。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27]，而又何旌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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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其议曰[28]：“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29]，其乱谁救？”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30]。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31]。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周礼》[32]：“调人[33]，掌司万人之仇，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34]，邦国交仇之。”《春秋公羊传》曰[35]：“父不受诛[36]，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37]，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38]，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请下臣议附于令[39]，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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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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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叶封弟辨[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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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传者有言[41]：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42]，曰：“以封汝[43]。”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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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邪，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45]，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46]，必从而成之邪？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47]，亦将举而从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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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49]，要归之大中而已[50]，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51]。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52]，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缺缺者之事[53]，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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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封唐叔[54]，史佚成之[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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箕子碑[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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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大人之道有三[57]：一曰正蒙难[58]，二曰法授圣[59]，三曰化及民[60]。殷有仁人曰箕子，实具兹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经之旨，尤殷勤焉[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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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纣之时，大道悖乱[62]，天威之动不能戒[63]，圣人之言无所用。进死以并命[64]，诚仁矣，无益吾祀[65]，故不为。委身以存祀[66]，诚仁矣，与亡吾国[67]，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68]，与之俯仰，晦是谟范[69]，辱于囚奴。昏而无邪，而不息[70]，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71]”。正蒙难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72]，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而立大典[73]，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74]。”法授圣也。及封朝鲜[75]，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用广殷祀，俾夷为华[76]，化及民也。率是大道[77]，丛于厥躬[78]，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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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虖[79]！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80]，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纣恶未稔而自毙[81]，武庚念乱以图存[82]，国无其人，谁与兴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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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某年，作庙汲郡[83]，岁时致祀，嘉先生独列于《易》象，作是颂云[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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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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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蛇者说[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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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之野产异蛇[86]，黑质而白章[87]，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88]。然得而腊之以为饵[89]，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90]，去死肌[91]，杀三虫[92]。其始[93]，太医以王命聚之[94]，岁赋其二[95]，募有能捕之者[96]，当其租入[97]。永之人争奔走焉[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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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99]。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100]，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101]，几死者数矣[102]。”言之，貌若甚戚者[103]。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104]？余将告于莅事者[105]，更若役[106]，复若赋[107]，则何如？”蒋氏大戚[108]，汪然出涕曰[109]：“君将哀而生之乎[110]？则吾斯役之不幸[111]，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112]。向吾不为斯役[113]，则久已病矣[114]。自吾氏三世居是乡[115]，积于今六十岁矣[116]，而乡邻之生日蹙[117]。殚其地之出[118]，竭其庐之入[119]，号呼而转徙[120]，饥渴而顿踣[121]，触风雨，犯寒暑[122]，呼嘘毒疠[123]，往往而死者相藉也[124]。曩与吾祖居者[125]，今其室十无一焉[126]；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而徙尔[127]，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128]，叫嚣乎东西[129]，隳突乎南北[130]，哗然而骇者[131]，虽鸡狗不得宁焉[132]。吾恂恂而起[133]，视其缶[134]，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135]。谨食之[136]，时而献焉[137]。退而甘食其土之有[138]，以尽吾齿[139]。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140]，其余则熙熙而乐[141]，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142]！今虽死乎此[143]，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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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145]。”吾尝疑乎是[146]，今以蒋氏观之，犹信[147]。呜呼！孰知赋敛之毒[148]，有甚是蛇者乎[149]！故为之说[150]，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