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169212e+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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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13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2],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3],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4],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5],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6],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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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15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7],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8],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9],犹从辟书[10],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于事业。其家宛陵[11],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于世[12],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13],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14]:“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15]。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16],荐之清庙[17],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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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17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18],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19],次为十卷[20]。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21],辄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22]。余既哭而铭之[23],因索于其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24],为一十五卷。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25],故不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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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19 古文观止 [:1705154027]
1705169220 送杨寘序[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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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22 予尝有幽忧之疾[27],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28],受宫声数引[29],久而乐之,不知其疾之在体也。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30],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31],雌雄雍雍之相鸣也[32]。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33];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34]。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35]。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36],写其幽思[37],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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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24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调[38],为尉于剑浦[39]。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40],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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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26 古文观止 [:1705154028]
1705169227 五代史伶官传序[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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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29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42]!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43],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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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31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44],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45]:“梁,吾仇也[46];燕王,吾所立[47];契丹与吾约为兄弟[48],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49]!”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50],请其矢[51],盛以锦囊,负而前驱[52],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53],函梁君臣之首[54],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55],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56],仓皇东出[57],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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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33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59]。”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60],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61];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62],而身死国灭[63],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64],而智勇多困于所溺[65],岂独伶人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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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35 古文观止 [:1705154029]
1705169236 五代史宦者传论[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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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38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67]。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68],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69],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70]。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71],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72],则向之所谓可恃者[73],乃所以为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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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40 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74],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75]。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76],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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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42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而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77]。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78]。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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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44 古文观止 [:1705154030]
1705169245 相州昼锦堂记[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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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47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80],困厄闾里[81],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82]。若季子不礼于其嫂[83],买臣见弃于其妻[84]。一旦高车驷马[85],旗旄导前[86],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87],瞻望咨嗟[88],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89],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90],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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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49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92]。公,相人也[93]。世有令德[94],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95],登显士[96]。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97],盖亦有年矣[98]。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99],不足为公荣;桓圭衮裳[100],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101],而功施社稷[102],勒之金石[103],播之声诗[104],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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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51 公在至和中[105],尝以武康之节[106],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107]。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108],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109],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110]。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111],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112],可谓社稷之臣矣[113]。其丰功盛烈[114],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115],乃邦家之光[116],非闾里之荣也。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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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53 古文观止 [:1705154031]
1705169254 丰乐亭记[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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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56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118]。问诸滁人[119],得于州南百步之近[120]。其上则丰山耸然而特立[121],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122],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123]。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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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58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124]。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125],升高以望清流之关[126],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127],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128]。向之凭恃险阻[129],刬削消磨[130],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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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69260 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131],以乐生送死[132]。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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