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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刘一丈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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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里外，得长者时赐一书[2]，以慰长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馈遗[3]，则不才益将何以报焉[4]！书中情意甚殷，即长者之不忘老父[5]，知老父之念长者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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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称位”语不才[6]，则不才有深感焉。夫才德不称，固自知之矣；至于不孚之病，则尤不才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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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今之所谓孚者何哉？日夕策马，候权者之门[7]。门者故不入[8]，则甘言媚词作妇人状，袖金以私之[9]。即门者持刺入[10]，而主人又不即出见，立厩中仆马之间，恶气袭衣袖，即饥寒毒热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则前所受赠金者出，报客曰：“相公倦，谢客矣，客请明日来。”即明日，又不敢不来。夜披衣坐，闻鸡鸣，即起盥栉[11]，走马推门[12]，门者怒曰：“为谁？”则曰：“昨日之客来！”则又怒曰：“何客之勤也？岂有相公此时出见客乎？”客心耻之，强忍而与言曰：“亡奈何矣[13]！姑容我入。”门者又得所赠金，则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厩中[14]。幸主者出，南面召见，则惊走匍匐阶下，主者曰：“进！”则再拜，故迟不起，起则上所上寿金[15]。主者故不受，则固请；主者故固不受，则又固请；然后命吏纳之。则又再拜，又故迟不起，起则五六揖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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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揖门者曰：“官人幸顾我[16]，他日来，幸无阻我也！”门者答揖。大喜，奔出，马上遇所交识，即扬鞭语曰：“适自相公家来，相公厚我！厚我！”且虚言状。即所交识亦心畏相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语人曰：“某也贤！某也贤！”闻者亦心计交赞之。此世所谓上下相孚也，长者谓仆能之乎？前所谓权门者，自岁时伏腊一刺之外[17]，即经年不往也。间道经其门[18]，则亦掩耳闭目，跃马疾走过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则仆之褊衷[19]。以此长不见悦于长吏，仆则愈益不顾也。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长者闻之，得无厌其为迂乎[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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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是宗臣写给刘一丈的复信，作者以具体形象的事例，揭露了当时官场的龌龊之事，其所描绘的士风和世态，可谓穷形尽相。报，回答。刘一，刘玠，字国珍，号墀石，扬州兴化人，排行第一。丈，对长辈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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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长者：即刘一丈，与宗臣之父为同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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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馈遗（kuì wèi愧畏）：赠送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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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不才：自谦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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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老父：作者称自己的父亲，即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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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上下相孚，才德称位：此语当是刘玠来信勉励作者的话。相孚，互相信任。称位，与职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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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策马：即驱马。权者：有权势者，当指下文的“相公”，即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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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门者：守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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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袖金以私之：暗地给钱。私，私下，偷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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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刺：名贴，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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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盥栉（ɡuàn zhì灌制）：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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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走马：乘马速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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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亡奈何：无可奈何，没有办法。亡，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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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向：以前，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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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上所上寿金：献上所送的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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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官人幸顾我：幸亏您看得起我。官人，对守门人的尊称。顾，照顾，看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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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岁时伏腊：一年四季伏天腊日。泛言一年重要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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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间（jiàn建）：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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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褊（biǎn贬）衷：度量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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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迂：迂腐，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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