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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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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从孟子讲“君子远庖厨”之后，中国人便把进厨房的工作交给了女性。所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下厨成了男性的择偶标准之一；“三日入厨房，洗手做羹汤”，新进门的媳妇也会自觉承担起下厨的家务。但是四川男性因性“好滋味”，他们往往亲自挽袖下厨。既是能烹文煮字的文豪，又是能炒菜煮饭的厨师，两种身份兼而有之的，苏东坡之前有司马相如，苏东坡之后有李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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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当年以一曲《凤求凰》情挑卓文君。卓文君情迷相如，一夜连赶百里地，从临邛来到成都与他相会。卓王孙看不上家徒四壁的司马相如，扬言要与卓文君断绝父女关系，并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司马相如养不起这位富家千金，于是两人合计到临邛街头开了一家小酒馆，日日文君沽酒，相如涤器。肇卓王孙的皮，丢卓王孙的脸。在亲友们的奉劝下，卓王孙才和女儿和好如初，并接受了这个穷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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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十三年钱塘汪氏振绮堂写刻本《瓶笙馆修箫谱》卓女当垆司马相如是最早下海开馆子的四川作家，而在民国时期，成都作家李劼人先生也效法先贤下海开馆子。司马相如“开馆子”，是一种策略。而李劼人先生开馆子，那却是出于个人的爱好。说到四川方言小说创作，那必定首推李劼人先生。车辐先生说：“要懂成都的人情世故嘛，你不如读读李劼人的小说。”何满子：《序车辐〈锦城旧事〉》。车辐：《锦城旧事》，四川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8页。作为一个作家，他还是实业家，办过纸厂也开过餐馆。开餐馆的事情还在当时的成都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在1930年7月3日写给友人的信中，李劼人先生说自己：“于住宅之外，佃铺面一间，开一小餐馆，我作堂倌，妻掌刀俎，通力合作，如天之愿，或可少获余利，以清宿负。此小餐馆不中不西，定名‘小雅’，一切筹备已妥，半月后即开张。从此不为人师，而为人役，亦人生一快事也。”李劼人：《李劼人全集》（第10卷），四川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9页。他辞去大学里的教职，系上围裙开餐馆当堂倌，不免成为成都茶馆里摆龙门阵的谈资。餐馆名叫“小雅轩”，清雅而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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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成都这么多“好吃嘴儿”捧场，毋庸考证，“小雅轩”的生意定是极好的。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当时小雅轩最强的竞争对手当数“姑姑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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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筵”为昔日成都最有名的餐馆之一。叶圣陶先生在1942年4月29日晚来此赴宴后，便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姑姑筵之菜甚精，为成都第一。”叶圣陶：《蓉桂往返日记》，见《我与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82页。因味美价廉，姑姑筵老板黄晋临又是清朝秀才，文人们常来光顾，其中不乏有人作诗赞颂。蜀中文人刘师亮就曾取月月发财之义，作姑姑筵《竹枝词》十二首，刊登在他主编的《师亮周刊》第三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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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筵”得名于四川小孩的一种游戏。成都有句俗语：小孩子请客——扮姑姑筵。李劼人先生的《大波》中，也提到了扮姑姑筵儿。他还解释说：“小儿女戏办筵席，在四川语汇里，便叫作扮姑姑筵儿。”1935年《云阳县志·礼俗·方言》：“儿童设食曰姑姑筵……今凡儿童假设饮食或野外煮食芋薯蔬果，俗皆谓之姑姑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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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扮姑姑筵，得几个人玩才行。先用剪刀帕子鹅老石（剪刀石头布）分出胜负，最先输的扮小孩，赢到最后的扮爷爷奶奶，输赢参半的扮爸爸妈妈，临时组成一家人。民以食为天，这一家子最重要的事，便是做饭。这也是扮姑姑筵游戏最重要的环节。碎瓦片作碗、白沙粒作“米”。把竹叶的嫩芯抽下，切成五毫米长短的段，作“鳝段”还是“蒜薹”就按各人的口味命名了。在盛好“米”和“菜”的“碗”上，盖一大片千丈树叶做的锅盖，手在上面推磨似的转，嘴里一边嘀咕着：“咕嘟，咕嘟，开开；咕嘟，咕嘟，开开……”还得不时地揭开锅盖在菜上撒上黄沙石擂成的粉末，这是调和味道的“沙沙盐”。终于在迫切的嘀咕声中，水开了，饭熟了，菜好了。条状的红色桉树皮是风干了的“牦牛肉”，麻柳（枫杨）如元宝状的果实是刚出锅的“馄饨”……一家人便拿着细竹枝或小木棍当筷子，煞有介事地围成一桌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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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读者也许已经明白了，扮姑姑筵，其实就是过家家的另一种说法。这个游戏各地称呼不同，在川西叫扮姑姑筵，在川北叫办家家，也有叫做“扮家家酒”“锅头热热”的。姑姑筵，其实就是家家酒。《集韵》说：“家，古胡切，音姑。”“家”读为“姑”，这是古代语音在四川方言中的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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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人爱烹饪美食，也爱编写菜谱。据宋代陶谷的《清异录》称，五代后蜀时期，宫廷中掌管饮食的尚食官手里有一部《食典》，共计100卷。书中记载有一道大菜“赐绯羊”（红色的糟羊肉）的做法：“有赐绯羊，其法：以红麴煮肉，紧卷石镇，深入酒骨淹透，切如纸薄，乃进。”除了“赐绯羊”，《食典》中还有何样的美食？这个问题随着后蜀的灭亡和《食典》的亡佚，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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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代乾隆年间，李化楠仿照袁枚的《随园食单》写了一本川菜食谱《醒园录》。与《醒园录》并称“川菜二录”的是晚清华阳（今双流）人曾懿的《中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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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食谱外，四川还有关于糖、盐等调味品的著作，南宋遂宁人王灼的《糖霜谱》，是第一本介绍甘蔗制糖方法的书。难怪曹丕在《与朝臣诏》中说“蜀人作食，喜着饴蜜”，原来四川人早已懂得如何制糖了。清代丁宝桢在四川任职时编撰了《四川盐法志》，其中也介绍了四川井盐的各种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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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七年（1881），同样在四川任职的黄云鹄（黄侃先生之父）编撰了一部药粥专著《粥谱》。《粥谱》收载了粥方247个，其中记载了大量四川的食材，以及这些食材的四川方言名称。比如做“巢菜粥”的巢菜，“川名苕子”；做“莙荙粥”的莙荙，“川名牛脾菜”；做“鼠曲菜粥”的鼠曲，“川名青明菜、大茅香”；做“甘露子粥”的甘露子，“川人呼为地蛹”；做“荸荠粥”的荸荠，“川人谓之地栗，或呼为慈姑”；做“慈姑粥”的慈姑，“川人谓之白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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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没直接说出“川名”的“乌金白菜”或名“瓢儿菜”，玉米即“包谷”，芸豆名“二季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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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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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作家黄裳入蜀，写下了《成都散记》。1956年10月，黄裳再次入蜀，写下了与陆游同题的《入蜀记》。这趟来，黄裳注意到了四川的方言，《入蜀记》中，就有一小节叫《四川的方言》。文中说道黄裳：《海上乱弹》，文汇出版社，2005年版，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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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种古老的民间使用的杂字书，今天也还并不曾绝迹。在成都的街上，还偶尔可以遇见这样的老人，身穿长衫，脚踏草鞋，手里拿着一个四根横木钉起来的架子，架子正中有一根直竖着下面镶着铁尖的木柄，随时可以在地上插起。架子横木上悬着一本本小小的木刻小书。这里面有川戏唱本，有洋（“洋”应作“扬”）琴词，也有《小菜歌》（即菜名杂字）这一类的通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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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书多是油印小本，尽管当时流传甚广，粗通文字的茶馆幺师、小铺掌柜常买来打发时间，多购读之。读完即弃之，所以罕有流传下来的。笔者在祖父的书柜中，偶然发现了1937年9月24日抄写的包括《小菜歌》在内的《七行杂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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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除了写《聊斋》外，还编写有一本日常生活中常用、但文字书写却不甚规范的《日用俗字》，在这本日常生活用字读本中便记录了当时山东淄川一带的乡音土语。《七行杂字》即以《日用俗字》为体例，七字一句，句句用韵。与《日用俗字》一样，《七行杂字》里也记录了成都一带的乡音土语。这里之所以要说到这类俗用杂字书，便是因为这些书里包含了大量四川人至今尚在使用的方言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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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行，包括“春夏秋冬菜也宽”（蔬菜）、“居家之道置物件”（家具）、“读书不离笔墨研”（文具）、“粪瓢粪簹粪坑坚”（农具）等七大类。为了说明蜀地的吃食，现将其中的菜名杂字（即《小菜歌》）部分录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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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菜也宽，逐一从头听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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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子蒜苗盐须子，菠菜莴笋与椿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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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萝蔔和芹菜，黄瓜季豆瓠子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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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瓜苦瓜茄子剪，辣子舂烂酱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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苋菜茼蒿粟子菜，包菜紧心白油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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