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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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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川方言小说《死水微澜》中,有一个叫顾天成的“土老肥”,进城后被烫了毛子。李劼人先生特地解释了什么是“烫毛子”:“烫毛子,就是用开水将猪毛烫去,即是整猪的意思。这是四川通用的一句成语。”因为“整猪”和“烫毛子”是相同的意思,所以被附会在了一起。李劼人先生表达了多数人对这个词语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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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年尾杀岁猪,是四川从宋代以来就有的风俗。陆游在他写的诗句“阑猪丰腯祭家神”下特别批注称:“蜀人豢猪供祭,谓之岁猪。”“岁猪”现在也叫“年猪”“过年猪”。一进腊月,蜀人就开始杀年猪了。把猪赶到屠宰场,按翻在地,捆上四蹄,朝猪脖子捅一刀,搅上两搅,将猪放血。顺势用沾满血的刀子在后蹄上不深不浅划一刀,把细管一头从刀痕处塞进皮肉里,另一头接上气枪充气。等猪被空气胀得浑圆时,系住蹄上的气孔,将猪按在大黄桶里,倒上开水,用刮子退毛。去毛的过程叫“烫毛”,所以杀猪也叫“洗猪”“烫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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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这样的生活常识,有人就直接将“烫猪”与“整猪”和“烫毛子”联系起来了,甚至“毛子”替换为“毛猪”,将“烫毛子”称为“烫毛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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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整猪”和“翻梢”一样,也是赌场用语,最初盛行于大小赌场中:“在赌博场合上,不以正派手段,把别人银钱弄光,绵竹年画:《三猴烫猪》(其中猴代表聪明人,猪代表愚蠢人)叫做整猪、剥狗皮。”因此四川人骂人愚蠢为“猪”“猪头”“猪脑壳”。对于这个方言,章太炎先生《新方言》卷1有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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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雅》:“铢,钝也。”字亦作“朱”。《庄子·庚桑楚》:“人谓我朱愚”,今四川谓愚为“朱”,误谓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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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愚如刀之钝,所以有愚钝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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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猪”,顺便来说下狗。社会隐语把乡间土财主叫做“土狗”,“剥狗皮”也就是在土财主身上揩点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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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烫毛子”,也是赌博用语:“诱人局赌名‘烫毛’。”林孔翼:《成都竹枝词》,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0—51页。“毛”应写作“懵”,“毛子”应为“懵子”。成都方言mɑo与monɡ常常混读,如茂盛之“茂”读为“萌”,贸易之“贸”读为“梦”,故“懵”也读为“毛”。懵是昏暗不明的意思。四川人把世事人情不熟悉、容易上当受骗的一类人称为“毛子”,而称欺骗、敲诈行为曰“烫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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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整”和“烫”,则是四川方言对哄骗手段的两种戏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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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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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渝两地有个俗语叫:“成都虾子,重庆崽儿。”几年前一位川籍作家就用此语为其小说命名《成都虾子》。重庆人喜欢叫别人为“崽儿”,成都人喜欢叫别人为“虾子”。在方言语境下,四川人把所鄙视的人,叫做“虾子”,一般看法认为,这是形容那个人像虾一般胆小猥琐。其实,这也是望文生义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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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虾子”与虾无关。“虾”的本字应写作“孲”。“孲”可读为“鸦”(于家切),又可读为“虾”(虚加切)。因此《广东俗语考》称“孲读若虾”。孔仲南:《广东俗语考》,国学扶轮社,1933年版,第33页。“孲”是对小孩的称谓,《集韵·麻韵》记载:“吴人谓赤子曰孲。”今日粤语中仍然把小孩叫做“虾仔”。当地歌谣还这样唱:“月光光照池塘,虾子你乖乖训落床?”因“孲”与“虾”同音,所以通常记音写作“虾”,从而造成了对这个方言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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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虾子”解释为小孩,“成都虾子,重庆崽儿”这句话自然就能理解了,这是把“虾子”与“崽儿”作对举。扬雄《方言》说:“崽,子也。江湘间凡言是子谓之崽。”也就是说“崽”就是小孩的意思。但是“崽”在使用过程中,感情色彩发生了变化,叫别人“崽”成了“自高而侮人”(《广韵》)的称呼。因此,章太炎先生《新方言》说:“成都、安庆骂人则冠以崽子。”叫人“崽子”“崽儿”也就像叫人“小子”一样,是侮辱人的。而与“崽子”同义的“虾子”,同样也被赋予了“自高侮人”的感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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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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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科”是一个广东方言词汇,意思是微不足道、简单容易。这个词传入四川后,便被川人广泛使用。街头巷尾时常会听到这样的说法:“这个问题嘛,小儿科!简单得很。”流俗将“小儿科”同医院里的小儿科——治疗小儿疾病的科室联系在了一起,甚而认为因为治疗小儿疾病很容易,所以“小儿科”就有了简单容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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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儿科疾病并不容易,明代名医张景岳看来,治疗小孩病再难不过了(明)张介宾:《景岳全书》卷四十,乾隆三十三年重镌越郡藜照楼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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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之病,古人谓之哑科。以其言语不能通,病情不能测。故曰:“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宁治十妇人,莫治一小儿。”此甚言小儿之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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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以上错误理解的根源,是把“科”字误解成了科室。而要正确解释“小儿科”,关键仍然在于如何理解这个“科”字。“科”字在这个词语中为等级的意思,即孔子说的“为力不同科”的“科”。“小儿科”就是小儿的等级。小儿的等级是初级,自然简单容易、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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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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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人称壁虎为“蛇医生”,传说壁虎能为蛇疗伤。民间有“见蛇不打三分罪”的说法,于是乎:蛇过大路,人人喊打。四川人打蛇,得把蛇头砸碎,据说,要不然“蛇医生”就能把它治好。称壁虎为“蛇医”,在扬雄的《方言》第八已有记载:“守宫……南楚谓之蛇医。”那壁虎是否真有如此神奇的本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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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望文生义的说法。向楚先生在《巴县志·方言》里已有讨论:“《说文》:‘易,蜥易,蝘蜓,守宫也。象形。’今俗谓之‘四脚蛇’,又呼‘蛇医’。‘蛇医’即‘蜥易’之转语。”向楚先生称他这说法是来源于朱骏声。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解部第十一:“《说文》:‘易,蜥易,蝘蜓,守宫也。象形。’按在壁为蝘蜓、守宫也。苏俗谓之‘壁虎’。在草为蜥易、荣蚖也,苏俗谓之‘四脚蛇’。‘蛇医’即‘蜥易’之转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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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常见的几例望文生义的方言俗解。世事邈远,使得方言词汇的语源、本义隐晦难明,因此在解释时谬误难免,这里就不再一一列举了。正如孟子所言:“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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