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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我们读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砧，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而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哪有不觉得他所得的印象鲜明地展示在我们面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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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如《域外小说集》中《月夜》一篇，写月夜郊园，非常妙美，其实是作者曾有的印象：“小园浴月，果树成行，小枝无叶，疏影横路。有忍冬一树，攀附墙上，即发清香，仍有花魂一一飞舞温和夜气中也……瞻望四野，皎然一白，碧空无云，夜气柔媚。蛙蛤乱鸣，声声相续，如击金石。月光冶美，足移人情……更进，则有小溪曲流，水次列白杨数树。薄雾朦胧，承月光转为银白，上下弥曼，遍罩水曲，若被冰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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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如《水经注》描写巫峡这地方，“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说到“肃、凄异、哀转”，就融入作者的情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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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如《史记·项羽本纪》写樊哙：“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我们读此，就认识了樊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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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描写人物也有笼统地写，不划定空间、时间的，那又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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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如《史记·平原君列传》写毛遂定从一段：“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吾君在前，叱者何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诸人的短语都表现出内面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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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如《现代日本小说集》中《金鱼》一篇中“一到街上卖金鱼的这样青的长雨的时节”，这“青的雨”是作者从自己的印象中得来的新鲜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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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如“素月流天”一语，这“流”字就是变格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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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史记·刺客列传》载樊於期逃亡到燕国，太子丹容纳了他。鞠武以为不可。当时燕国这么弱，此事又足以激起秦国欲吞之心，正如投肉引虎，以毛抵火。所以鞠武用“委肉当饿虎之蹊”“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两语为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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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只看上一个例，觉得两句譬喻把危险的情形明显且具体地表达出来了。所以它们是好譬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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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如说“天容愁惨”，这就把天真当作有情感的东西了。从实际讲，天容哪有愁惨不愁惨呢？又如说“胡笳互动，牧马悲鸣”，李陵把声音被上自己的情感的色彩了。从实际讲，他哪里会知道牧马因悲而鸣、鸣得很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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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如鲁迅《一件小事》，叙述一个车夫扶着受伤的老女人向巡警分驻所去，接着写作者的感想：“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这是夸大的说法，可使读者感到作者对于这“满身灰尘的后影”的感动，同时又使读者明知其并非真实，所以是好的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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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如不说老人而说联想到的“白头”，不说稚子而说联想到的“垂髫”，很可把老和幼的特点明显且具体地表达出来，类此的都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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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见《人间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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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如不说“贵在能行”，而说“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便是含蓄。弦高不向秦军说“你们将去袭取郑国”，而说“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便是纡婉。《史记·滑稽列传》优孟谏楚庄王以大夫礼葬所爱马，而说“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优旃谏秦二世漆其城，而说“佳哉，漆城荡荡，寇宋不得上”都是反语。感叹语之例可以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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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写作 拿起笔来之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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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章这件事，可以说难，也可以说不难。并不是游移不决说两面话，实情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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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难决定在动笔以前的准备工夫怎么样。准备工夫够了，要写就写，自然合拍，无所谓难。准备工夫一点儿也没有，或者有一点儿，可是太不到家了，拿起笔来样样都得从头做起，那当然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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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说说准备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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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际生活里养成精密观察跟仔细认识的习惯，是一种准备工夫。不为写文章，这样的习惯本来也得养成。如果养成了，对于写文章太有用处了。你想，咱们常常写些记叙文章，讲到某些东西，叙述某些事情，不是全都依靠观察跟认识吗？人家说咱们的记叙文章写得好，又正确又周到。推究到根柢，不是因为观察跟认识好才写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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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际生活里养成推理下判断都有条有理的习惯，又是一种准备工夫。不为写文章，这样的习惯本来也得养成。如果养成了，对于写文章太有用处了。你想，咱们常常写些论说文章，阐明某些道理，表示某些主张，不是全都依靠推理下判断吗？人家说咱们的论说文章写得好，好像一张算草，一个式子一个式子等下去，不由人不信服。推究到根柢，不是因为推理下判断好才写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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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广开来说，所有社会实践全都是写文章的准备工夫。为了写文章才有种种的社会实践，那当然是不通的说法。可是，没有社会实践，有什么可以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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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准备工夫必得说一说，就是养成正确的语言习惯。语言本来应该求正确，并非为了写文章才求正确，不为写文章就可以不正确。而语言跟文章的关系又是非常密切的，即使说成“二而一”，大概也不算夸张。语言是有声无形的文章，文章是有形无声的语言：这样的看法不是大家可以同意吗？既然是这样，语言习惯正确了，写出来的文章必然错不到哪儿去；语言习惯不良，就凭那样的习惯来写文章，文章必然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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