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186058e+09
1705186058
1705186059 好了,抄是抄不完的。这不过举出一些例子,并不想指摘谁的文章写得不好,所以这些文句的篇名和作者都不注明了。
1705186060
1705186061 只要想想,一篇文言中间——就像梁任公那样明白通畅的文言吧——如果突然来一个“这个”或者“这怎么行呢”,破坏全篇的纯粹多么厉害!给读者的不快多么深切!想透了这一层就可以知道上面举出的一些例子在一篇语体文中间怎样地不协调了。
1705186062
1705186063 写语体文要纯粹是语体,正同写文言要纯粹是文言一样。
1705186064
1705186065 区别语体和文言固然可以从逐个词句下手,但是扼要的办法还在把握住一个标准。这个标准简单得很,就是“上口不上口”。凡是上口的、语言中间通行这样说的词句,都可以写进语体文,都不至于破坏语体文的纯粹。如果是不上口的、语言中间不通行这样说的词句,那大概是文言的传统,只能用在文言中间;或者是文言传统里的错误的新产品,连文言中间也不适用。
1705186066
1705186067 写语体文就要把握住这个标准,“上学时”“放假时”等等念不上口,把“时”字写做口头通行的复音词“时候”才念得上口。语言中间没有“以××为××”这种说法,非另外找一个口头通行的说法不可。想到了一个“缅怀”,一个“进而”,经这个标准一提醒,当然要放弃不用。
1705186068
1705186069 像“凝眸于栅外的篱笆”就是我所说的文言传统里的错误的新产品。且不说无论如何通文的人口头决不会有这种说法,就是文言中间也不许有这种文句。“建国于某地”,“涉足于某山”,在文言中间原是通行的。可是有个限制,那动作必须是实在的:“国”实在“建”在“某地”,“足”实在“涉”到“某山”。至于凝眸,不过是一种虚拟的动作罢了,这就超出了限制,不能和上面两句用同样的句法。试把那一句调过来说“眸子凝在篱笆上”,这成了什么意思呢?——这种文言传统里的错误的新产品,我见得很多,只是没有随时记录下来。
1705186070
1705186071 现在写文章的人,多数还是从文言教养里出来的。他们写语体文,有意地或者无心地用一些文言的说法,原是他们的自由。不过,如果要求语体文写得纯粹,就得随时记着上面说的那个标准。如果还关心到自己文章给与读者的影响,那个标准更不容忽略。至少编辑教科书、写作通俗读物和文艺作品的人应该特别注意。
1705186072
1705186073 文言教养受得很浅的,或者简直不曾受过的,那是幸福的人。他们不必费什么心思气力让自己从旧镣铐里解放出来。很教人担心的是他们当中有些人竟去捡起那副旧镣铐来套在自己的手脚上——他们在语体文里也来一点文言的词句。这样一来,他们上当了,弄得不好,还会带来上面说的那种错误的新产品。如果他们明白语体文要写得纯粹,他们自己又具有写纯粹的语体文的资格,那就不会去捡起那副旧镣铐来了。我希望关心语文教育的人随时劝说一班青年作者,因为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青年作者很不少。至于出了题目注明“限作文言”的国文教师,我只好对他们不抱希望了。
1705186074
1705186075 (1) 原载作者与夏丏尊合著的《阅读与写作》。
1705186076
1705186077
1705186078
1705186079
1705186080 怎样写作 [:1705185268]
1705186081 怎样写作 写话(1)
1705186082
1705186083 “作文”,现在有的语文老师改称“写话”。话怎么说,文章就怎么写。
1705186084
1705186085 其实,三十年前,大家放弃文言改写白话文,目标就在写话。不过当时没有经过好好讨论,大家在实践上又没有多多注意,以致三十年过去了,还没有做到真正的写话。
1705186086
1705186087 写话是为了求浅近,求通俗吗?
1705186088
1705186089 如果说写话是为了求浅近,那就必须承认咱们说的话只能表达一些浅近的意思,而高深的意思得用另外一套语言来表达,例如文言。实际上随你怎样高深的意思都可以用话说出来,只要你想得清楚,说得明白。所以写话跟意思的浅近高深没有关系,好比写文言跟意思的浅近高深没有关系一样。
1705186090
1705186091 至于通俗,那是当然的效果。你写的是大家说惯听惯的话,就读者的范围说,当然比较广。
1705186092
1705186093 那么写话是为什么呢?
1705186094
1705186095 写话是要用现代的活的语言写文章,不用古代的书面的语言写文章——是要用一套更好使的,更有效的语言。用现代的活的语言,只要会写字,能说就能写。写出来又最亲切。
1705186096
1705186097 写话是要写成的文章句句上口,在纸面上是一篇文章,照着念出来就是一番话。上口,这是个必要的条件。上不得口,还能算话吗?通篇上口的文章不但可以念,而且可以听,听起来跟看起来念起来一样的清楚明白,不发生误会。
1705186098
1705186099 有人说,话是话,文章是文章,难道一点距离也没有?距离是有的。话不免罗嗦,文章可要干净。话说错了只好重说,文章写错了可以修改。说话可以靠身势跟面部表情的帮助,文章可没有这种帮助。这些都是话跟文章的距离。假如有一个人,说话一向很精,又干净又不说错,也不用靠身势跟面部表情的帮助,单凭说话就能够通情达意,那么照他的话记下来就是文章,他的话跟文章没有距离。不如他的人呢,就有距离,写文章就得努力消除这种距离。可是距离消除之后,并不是写成另外一套语言,他的文章还是话,不过是比平常说的更精的话。
1705186100
1705186101 又有人说,什么语言都上得来口,只要你去念,辞赋体的语言像《离骚》,人工制造的语言像骈文,不是都念得来吗?这么样问的人显然误会了。所谓上口,并不是说照文章逐字逐句念出来,是说念出来跟咱们平常说话没有什么差别,非常顺,叫听的人听起来没有什么障碍,好像听平常说话一样。这得就两项来检查,一项是语言的材料——语汇,一项是语言的组织形式——语法。这两项跟现代的活的语言一致,就上口,不然就不上口。我随便翻看一本小册子,看见这样的语句,是讲美国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支配的几种刊物的:“……在不重要的地方,大资产阶级让他们发点牢骚,点缀点‘民主’风光,在重要的地方,则用不登广告……的办法,使他们就范。”不说旁的,单说一个“则”,就不是现代语言的语汇,是上不得口,说不来的。就在那本小册子里,又看见这样的语句,是讲美国司法界的黑暗的:“有好多人,未等到释放,便冤死狱中。”不说旁的,单说按照现代语言的组织形式,“冤死”跟“狱中”中间得加个“在”,说成“冤死狱中”是文言的组织形式,不是现代语言的组织形式,是上不得口,说不来的。
1705186102
1705186103 或许有人想,这样说未免太机械了,语言是发展的,在现代的语言里来个“则”,来个“冤死狱中”,只要大家通用,约定俗成,正是语言的发展。我想所谓语言的发展并不是这样的意思。实际生活里有那样一种需要,可是现代的语言里没有那样一种说法,只好向古代的语言讨救兵,这就来了个“咱们得好好酝酿一下”,来了个“以某某为首”。“酝酿”本来是个古代语言里的语汇,“以……为……”本来是文言的组织形式,现在参加到现代的语言里来了,说起来也顺,听起来也清:这是一种发展情形(还有别种发展情形,这儿不多说)。“则”跟“冤死狱中”可不能够同这个相提并论。现在在文章里用“则”的人很多,但是说话谁也不说“则”,可见这个“则”上不得口,又可见非“则”不可的情形是没有的。“冤死狱中”如果可以承认它是现代的语言的组织形式,那么咱们也得承认“养病医院里”“被压迫帝国主义势力之下”是现代的语言的组织形式,但是谁也知道“养病”跟“被压迫”底下非加个“在”不可,不然就不成话。
1705186104
1705186105 还可以从另外一方面想。既然“则”可以用,那么该说“了”的地方不是也可以写成“矣”吗?该说“所以”的地方不是也可以写成“是故”吗?诸如此类,不用现代语言的语汇也可以写话了。既然“冤死狱中”可以用,那么该说“没有知道这回事”的地方不是也可以写成“未之知”吗?该说“难道是这样吗”的地方不是也可以写成“岂其然乎”吗?诸如此类,不照现代语言的组织形式也可以写话了。如果这样漫无限制,咱们就会发现自己回到三十年以前去了,咱们写的原来是文言。所以限制是不能没有的,哪一些是现代语言的词汇跟组织形式,哪一些不是,是不能不辨的。不然,写成的文章上不得口,不像现代的语言,那是当然的事。咱们看《镜花缘》,看到淑士国里那些人物的对话觉得滑稽,忍不住要笑,就因为他们硬把上不得口的语言当话说。咱们既然要写话,不该竭力避免做淑士国的人物吗?
1705186106
1705186107 不愿意做淑士国的人物,最有效的办法是养成好的语言习惯。语言习惯好,写起文章来也错不到哪儿去,只要你不做作,不把写文章看成稀奇古怪的另外一套。
[ 上一页 ]  [ :1.70518605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