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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39 稿子写完就算数,当然不是妥当的办法。念几遍,看看是不是能够读,大概是必要的。有好些朋友听了这个话,亲自试验了。他们说,的确有道理,一顾到读,一遍又一遍,就改动了不少地方,原来在先是只顾到看,没顾到读和听。一顾到读和听,在先写得不怎么妥当的地方就显出来了,该怎么改动也好像就在口头,就在笔端,不用费多大劲儿就能够抓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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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41 譬如说一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咱们常常用“在……的时候”的方式,安在句子的开头,下边才说那件事情怎么样。有时候说明时间需要很多话,似乎全都不能省,就一股脑儿写下来,在“在”和“的时候”之间插入了几十个字。又如除开某部份专说另外的部份,咱们常常用“除……外”的方式,安在句子的开头,下边才说另外的部份。有时候说明那除开的部份需要很多话,似乎全都不能省,就一股脑儿写下来,在“除”和“外”之间插入了几十个字。诸如此类的情形,只顾到用眼睛看,觉得没有什么。用嘴一读,可就觉得有点儿不顺当了。“的时候”距离“在”太远了,“外”距离“除”太远了,好像彼此照顾不到似的,语气有点儿不连贯似的。尤其是那么长的“在……的时候”和“除……外”还不是主要的话,主要的话还在后头。要是主要的话倒并不长,就有小脑袋戴大帽子的感觉,要是主要的话也很长,即使组织严密,关系分明,读起来也够吃力的了。读起来觉得如此,听起来怎么样就可想而知。于是咱们着手改动,或者改换方式,或者精简一些可说可不说的话,做到读起来顺当不吃力为止。读起来顺当不吃力,那就便于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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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43 说长句不该用,谁也知道这是武断。意思有那么多,短句哪里容纳得下?但是,为了能够读,便于听,似乎可以这么说:尽量少用长句,凡是能够分为几句而不损害意思和情态的长句尽量分。此外似乎还可以像用钱一样坚持节约,使长句变得短些。用钱是可用可不用者不用,咱们写稿子也来个节约,无论一个形容语,一个插语,一个“了”字或者“着”字,可写可不写者不写。要检查出什么地方可以节约,应该节约,最便利的方法是用嘴读。讲究节约的稿子,干净利落,那就便于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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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45 语句里的动词跟宾语和动词跟补语之类,前后呼应的连词跟连词和连词跟副词之类,咱们下笔的时候偶尔疏忽,会成为结构不配合,前后不呼应。用嘴一读,疏忽之处就检查出来了。咱们平时养成的这种习惯好比勘察器,凭这种勘察器,哪儿不配合,哪儿不呼应,很难躲得过去。还有一些勉强凑合的杜撰的词,不自觉地漏出来的方言土语,只要放到嘴上一读,自己就觉得拗口。再替别人想想,别人听到这些地方,准会只听见声音,不明白什么意思。于是咱们着手改动,结果不配合的配合了,不呼应的呼应了,拗口的不拗口了,读下去像活泼的流水一样,听起来也就很顺当而没有障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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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47 写这篇短文的动机是从听读报、听广播引起的,意思很浅薄,可也表达了读者和听众的殷切的期望。恳请执笔的同志们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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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49 (1) 原载《新闻战线》一九六〇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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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54 怎样写作 [:1705185270]
1705186155 怎样写作 “上口”和“入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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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57 《文字改革》今年第三期登了吕叔湘先生的一篇文章,题目叫《拼音字母和文风》。吕先生说“文章的风格跟所用的文字的形式密切相关”。他拿两段文章做例子,一段文章用汉字写用拼音字母写都成,另一段文章如果不用汉字而用拼音字母写,“可能有些读者对于里边的某些词语始终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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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59 吕先生的看法我完全赞同。我很早就这么想,假如使用拼音文字,文章的风格必然要有所改变,决不能完全照现在的样子。现在的文章是依靠汉字的,放弃汉字,改用拼音,如果原封不动,把一个个汉字拼出来,作者自己准不会满意。那时候作者一定想到一个问题,像这样的拼音文字的文章,能使读者完全看懂,不感觉一点障碍,不发生一点误会吗?回答的话就跟在后头,未必能使读者完全看懂吧。未必能使读者完全看懂的文章,认真负责的作者怎么会满意呢?于是知道改用拼音不仅是把汉字改成拼音文字的事,更重要的是文章的风格也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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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61 说现在的文章依靠汉字,就是说,咱们看了一连串的汉字,只要认得字形,了解字义,就能领会全篇的意义。这一连串的汉字组织起来,固然按照汉语的规律,可是不很顾到“上口”和“入耳”两个条件,换句话说,不很顾到便于说和听。这是很自然的事,并非作者存心贪懒。有汉字摆在那里,只要看就是了,说起来拗口不拗口,听起来陌生不陌生,似乎都不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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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63 使用拼音文字,情形就不同了。拼音文字当然也有定形,也是某个定形表示某个意义。但是就整篇文章说,必须充分顾到“上口”和“入耳”两个条件,说起来挺顺当,听起来不含糊,才能使读者完全懂。拼音文字的文章着重依靠声音,所以要禁得起说和听的考验。写拼音文字的文章,只要顾到这一点,风格自然不能跟用汉字写的文章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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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65 以下另外说一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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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67 现在咱们写文章用汉字,不用拼音文字,是不是也该充分顾到“上口”和“入耳”两个条件,也该要求禁得起说和听的考验呢?我想是应该的,因为情势已经发展到这样地步,文章不光是用眼睛看看就算,需要放到嘴上去说,用耳朵来听的场合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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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69 读报小组,读书小组,大会发言,广播,朗诵,诸如此类的场合,不都是由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拿现成的文章放到嘴上去说,此外多数人就用耳朵来听吗?说出来的只是一连串声音,听到的就是这一连串声音,汉字不再起媒介的作用。这时候,听的人能否完全听懂,要看说的人能否尽量说好,更要看拿来说的文章能否尽量写好。要是文章不很顾到“上口”这个条件,说起来即使格外努力,多方注意,想把它说好,也不能使听的人句句“入耳”,完全听懂。这样的经验,做广播员的,当朗诵者的,印象最深刻。咱们在收音机旁边,在小组或者大会的会场里,静心细听,也常常会感觉文章确实要顾到“上口”和“入耳”,才能充分地起交流思想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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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71 “上口”是就说的方面说,“入耳”是就听的方面说,其实是一回事。“上口”的文章必然“入耳”,反过来,不怎么“入耳”的文章就因为它不怎么“上口”。既然文章应用在说和听的场合越来越广,写文章就有顾到“上口”和“入耳”的必要。关键在乎“上口”,前边已经说过,“上口”的文章必然“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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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73 文章当然要加工,但是要在平常说话习惯的基础上加工,做到比平常说话更好。无论斟酌用修辞手段或者描写技巧,考虑用简炼的短句还是繁复的长句,准备用文言词语或者如吕先生所说的“发掘口语潜力”,总之抓紧一点:是不是合乎平常说话习惯。平常有这么说的,习惯这么说的,并不是生撰生造,才决定用上,否则一概不用。真能做到这一点,写成的文章就禁得起说和听的考验,说起来“上口”,听起来“入耳”。有些文章禁不起这个考验,多半由于只照顾到内容,可是疏忽了平常说话习惯。或者也注意了加工,可是疏忽了要在平常说话习惯的基础上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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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75 现在咱们写文章用汉字,是不是可以拿汉字当拼音文字看待呢?当然可以。拼音文字表音,汉字也表音。只要设想改用拼音文字的时候文章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就可以用汉字而避免依靠汉字的弊病,形成便于说和听的新风格了吗?这个话说说容易,实践起来并不简单。但是我相信,为了使文章充分地起交流思想的作用,凡是执笔的人,作者,记者,编辑员,一切文件的撰稿者,都愿意朝这个方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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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77 (1) 原载《文字改革》一九六〇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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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82 怎样写作 [:1705185271]
1705186183 怎样写作 “通”与“不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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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85 讲到一篇文章,我们常常用“通”或“不通”的字眼来估量。在教师批改习作的评语里,这些字眼也极易遇见。我们既具有意思情感,提笔写作文章,到底要达到怎样的境界才算得“通”?不给这“通”字限定一个界域,徒然“通”啊“不通”啊大嚷一通,实在等于空说。假若限定了“通”字的界域,就如作其他事情一样定下了标准,练习的人既有用功的趋向,评判的人也有客观的依据。同时,凡不合乎这限定的界域的,当然便是“不通”。评判的人即不至单凭浑然的感觉,便冤说人家“不通”;而练习的人如果犯了“不通”的弊病,自家要重复省察,也不至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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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186187 从前有一些骄傲的文人,放眼当世文坛,觉得很少值得称数的人,便说当世“通”人少极了,只有三五个;或者说得更少,就只有一个——这一个当然是自己了。这些骄傲的文人把个“通”字抬得那么博大高深,决不是我们中学生作文的标准。我们只须从一般人着想,从一般人对自己的写作能力的期望着想来限定“通”字的界域,这样的界域就很够我们应用。我们中学生不一定要做文人,尤其不要做骄傲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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