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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法六讲 整合过程中的压缩和隐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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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缩和隐退是整合过程中的两种重要方式。先说概念的整合必须有概念的压缩(conceptual compression),各种压缩都可以概括为“距离压缩”,包括时空距离和心理距离。请看富高涅举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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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那个长辫子姑娘是我现在那个剪短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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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那个长辫子姑娘是我那个剪短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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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相信那个长辫子姑娘是我那个剪短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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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句都是糅合型整合,第一句的两个概念域,一个是“50年代域”,一个是“现在域”,两个域之间有时间距离;第二句的两个概念域,一个是“电影域”(角色),一个是“生活域”(演员),两个域之间有空间距离;第三句的两个概念域,一个是“信念域”,一个是“现实域”,两个域之间有心理距离。这三种距离都在概念整合中被压缩,“长辫子姑娘”和“剪短发的妹妹”于是被等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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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搭型整合也要压缩距离,比如“追累”这个因果整合,从原因到产生结果之间一般要经过一段时间,整合把时间距离给压缩掉了;原因事件“张三追李四”或“张三使李四追”当中的“李四”和结果事件“李四累了”当中的“李四”严格地讲已经不是同一个“李四”——至少是一个累一个不累,在整合过程中这两个“李四”之间的距离被压缩为零,两个“李四”合二为一。两个不同的身份也能合二为一,例如“外科医生”和“屠夫”。压缩的结果是简单,简单产生力量,整合的浮现意义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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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整合的过程中除了压缩之外还有隐退(conceptual recession)。隐退是相对“突显”而言的,“一隐一显”才形成一个整体。心理学的经典实验表明,在一个视觉域内必须有一部分突显一部分隐退,作为一个“完形”的图像才会浮现出来。下面这张图大家都很熟悉,不用多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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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中“一隐一显”才形成一个整体的现象很多。两个音节并重不构成一个音步,一个重音必须由一个轻音来扶持或衬托、一轻一重才构成一个音步,这是韵律学的基本原理。双音节组合,如果前后并重或者轻重对比不明显,可能是一个词也可能是一个词组,前重后轻的组合就肯定是一个词,例如并列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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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兄和弟” 兄.弟“他是我兄弟” 多少“多和少” 多.少“每月有多少收入?” 东西“东和西” 东.西“这是个什么东西?” 千万“千和万” 千.万“千万不要泄漏” 买卖“买和卖” 买.卖“做个大买卖” 反正“反和正” 反.正“反正我不答应” 偏正组合也是如此,左列可以是动宾词组,右列一定是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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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饼 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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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柴 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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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纸 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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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里的情况也一样,几乎所有的复合词都具有这种重音模式,不管是名词、动词还是形容词,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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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dark room a 'darkroom a hot house a 'hothouse a black bird a 'blackbird a baby girl a 'baby-sitter motor transport 'motorcar 复合词是这样,句子也是这样。汉语里的把字句就是两个小句整合的结果,整合过程中一个隐退一个突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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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把茱萸仔细看。(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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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醉把茱萸”——“把”是动词,作“手持”解——和“仔细看茱萸”两个小句,代表两个事件,在整合过程中,先是两个“茱萸”合二为一,形成一个连动结构,这是两个事件整合的开始,前后两个动作还是并重的。然后发生的是前一个事件隐退,动词短语“把茱萸”变成了介词短语,实义动词“把”变成了虚词“把”,同时后一个事件得到突显,把字句就诞生了。这一整合的浮现意义是强调处置,所以把字句又叫“处置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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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体助词“了”的形成也一样,只不过隐退的是后一个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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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舞既了(近代)→已经拜了舞(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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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舞既了”里的“了”[liǎo]是表示“结束、完成”的动词,前面可以有副词“既”修饰,证明原来是两个事件,一个“拜舞”一个“事了[liǎo]”。然后发生的是后一个事件的隐退,前一个事件的突显,动词“了”虚化为一个附着于动词的体助词“了”[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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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的压缩和隐退会引起语言形式的压缩和隐退,这就是概念结构和语言结构之间的“象似性”。语言形式的压缩和隐退主要有三种方式:一是由重读变轻读,二是由长大变短小,三是由自由变黏着。这三种方式在“了”的虚化上都看得出来。我们研究概念整合的时候要特别注重语言形式的证据,因为在语言学里,谈论没有形式差别的概念差别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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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缩的同时有扩充,隐退的同时有突显。“这个外科医生又操起了屠刀”,在“外科医生”和“屠夫”之间的距离被压缩的同时,扩充激活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稳重的医生大刀阔斧地在剔肉”的意象,由此产生“生动义”。“醉把茱萸仔细看”,由连动句整合为把字句,“手持”义隐退的同时“细看”义得到突显,由此产生处置的“强调义”。生动义和强调义是整合的两种常见的浮现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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