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223300
1705223301
当然,就我们正常人的正式生活来说,东南西北有个一二度的微差是可忽略,而位于“南国以南”的奢侈南极点也不会人人能去时时会去的,因此,东西南北仍是堪用且有效的。只是,我们其实并不一定仰靠它们来指引我们生活中的行动方向,尤其是住城市的人。高楼大厦挡住了人的望远目光,平直的地平线成了城垛状高低起伏的所谓城市天际线,太阳只在窄窄的头顶天空才可能瞧见,日出月落之事离开我们的生活起居,正式被划归到休闲旅游的范畴(“让我们到玉山或花莲海滨看日出”),本来就不是最亮的坚定北极星更可能一辈子只听过没看过——更有效指引我们方向的是人工建物的道路和各个建筑地标,东西南北究竟何在好像只剩周休二日打麻将的人还会操心。
1705223302
1705223303
但也并非所有的城居人口都这样子,比方说,北京人(当下的,不是五十万年前活着、先是国宝后来消失的那个头骨)还是习惯东西南北的,我猜,这跟北京城存在太久太重要有关系,方位标定准确的东南西北城门制约了往后城市的道路系统和生活动线,遂进一步沉淀到人的意识和语言之中——有回,我们一干人等闲谈起此事,正巧北京来的学者戴锦华教授也在座,戴教授接腔道:“是啊,在咱们北京,丈夫半夜炕上翻了个身,推了下老婆:‘你往南边靠靠。’”
1705223304
1705223305
1705223306
1705223307
1705223308
1705223309
依许进雄先生的解释,东,,像两端束紧的某种袋子,在尚未开发出纸袋和塑胶袋的当时,可能是动物的中空胃袋;西,,像个藤类材质编织而成的篮子;南,,像悬吊起来的铃或钟,乐器类的;至于北,,两人相背之状——其中只有“北”字还算追溯得回来,这个字应该就是“背”字的原形,后来被抢来作为方位符号,只好在原字之下加个“月”的肉体符号以示区隔。
1705223310
1705223311
尽管来路已蓝缕,有四分之三我们再追不回原初,但借助甲骨文形象的存留,至少我们可看出并断言,这四个字的造型和方位的可能联想完全扯不上关系,甚至都是人造之物而未有自然界天地山川的任何线索。
1705223312
1705223313
这里,我们来谈转注字和假借字,如今从造字六书中被逐出的东西——只是,我个人以为,不是因为它们不重要,而是太重要了,得独立地来认知。
1705223314
1705223315
转注的意义延伸
1705223316
1705223317
我们说,形声字不再创造出新的字形,而是用组合的方式来创造新的字;假借和转注则根本连新的字都不再出现,而是原有文字的废物利用,因此,没有“造”,只有“用”,这样的斤斤计较其实是有意思的。
1705223318
1705223319
什么是转注?转注基本上是文字原初意义的辐射,通过引申、联想而延展出新的意义和使用方式来,就好像日落黄昏的“莫”字转成不宜,十字道路的“行”转成动态的行走甚至再进一步延伸为人的举止作为一样,文字的转注,在原意和新意这两者之间,保持着意义上不绝如缕的牵联——当然,在文字的长期使用之中,一个字极可能历经了太多次的一再转注,再加上文字发展过程中惯见的、使用者对于意义的误解误用乃至于单纯的写错字,形成意义上的“断桥”,再无法重建这道旅程,以至于我们今天难以辨清,究竟是文字的重复转注而迷路,或仅仅只是单纯的假借而跳跃。
1705223320
1705223321
1705223322
1705223323
1705223324
也有些字,我们则从一开始就不容易分清楚,它究竟有没有原初的单一素朴意思存在而经历了意义的转注,还是它本来就极聪明地懂得用生活中的具象事物来表达一般性的抽象意念。
1705223325
1705223326
1705223327
1705223328
1705223329
1705223330
1705223331
我们就来看原初的“初”字吧,在甲骨文中它极具形象,,左边的是象形的交衽衣服,也就是“衣”字,右边则是一把刀,它究竟原是裁制衣服的专用步骤指称呢,还是用“第一刀”的概念传达“开始”的一般性意义呢?还有,像甲骨文中的“即”和“既”这两个字,若依原始的字形来看应该是两个反义字,它们分别长成这样子:,,左边的就是称之为“豆”的当时食器。两字的差异只在于右侧跪坐的人形,是正向或背向而已,因此它们有可能原来只是进食过程中开始和结束这两个程序的专属指称,可再转注成“靠近”和“完成”的抽象概念意义,也有可能造字之初就处心积虑借助这每日得做两次(商代当时,据考证,一日吃两餐)的熟悉行为,对准了来表达如此的抽象概念。
1705223332
1705223333
用博尔赫斯的赖皮话来说(当然博尔赫斯本人不是真的赖皮,他是谦逊,我们才真的赖皮),还好我们不是专业的教授学者,不必花脑筋负责解决这样专业但无趣的问题,我们只要享受这些原始具象字形和今天我们理解的抽象意义之间的美好联系就行了——想想看这多好,原来“即”字的“靠近”意思之中,空气中飘漾着这么好闻的味道,饭香时节午鸡啼,连公鸡都违背职业守则跟着热闹叫起来;而“既”所表达的“完成”,更有一种酒足饭饱,从而放眼过去世界一派安乐和平的好景象不是吗?
1705223334
1705223335
假借的意义跳跃
1705223336
1705223337
至于假借,则比起转注要野蛮许多了,它是字的无偿借用,借用时并不考虑到意义的必要勾联,而只根据该字的声音,把文字直接当声音的记录工具来用,这是中国文字发展及使用过程之中最接近西方拼音文字抽象式记录语言(即声音)的方法。
1705223338
1705223339
因此,说借用实在是太客气了,至少是帮派兄弟上门或政治人物跟公营行库贷款的那种借用方法,用罗兰·巴特的话来说,这其实就是一种篡夺,另一种文字使用的绑架,借了当然不会还回去不说(台湾俗谚有云:“借钱要还谁敢借?”),善良些的还可以两个意义并存留点余地,更多的情况是干脆把原来的意思整个抽空掉,而形成现今使用意义和原初造字形态完全脱钩的断裂现象。
1705223340
1705223341
“东西南北”,每一个字都是这样,以下,我们多找几个比较漂亮但横遭掠夺的字来看,如通俗故事中那种命运坎坷的红颜薄命情事,它们不像转注字给我们一道“原来如此”的漂亮轨迹,而是一种不相称、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纵跳,像读一首意义不明的诗。
1705223342
1705223343
1705223344
“來(来)”,今天常用而且谁都懂的字,它原来长的样子是,漂亮款摆的禾类植物,据研究就是麦子。
1705223345
1705223346
1705223347
“萬(万)”,一样常用而且一样谁都懂的字,但它原来却是一只狞猛美丽的动物,,蝎子,可再转注成某种天赋异禀的女性同胞,草字头是从它那两支漂亮大螯演化而成的。这个字被掠夺之后,原字被加上“虫”的意符而为新的形声字,也就是蜂虿的“蠆(虿)”字,有毒会蜇人的,但今天也差不多不用了。
1705223348
1705223349
[
上一页 ]
[ :1.705223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