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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睁大眼睛,四周环以闪烁的光点,是个眼花缭乱的字,也是一个通常只置身于大街之上才出现的字。居家周遭的一切太过熟悉了,熟悉到透明,不可能生出好奇,从而引发不了如斯的反应;乡间田野的风景又太辽远固定了,变化迟缓殊少意外,它让人心倾向于平和,而不是目不暇给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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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眼花缭乱的字,今天的正楷写成“嚚”,音银,就使用上而言大概已经算是个死去的字了,它最后一次的使用,极可能是形容舜帝的母亲。父顽母嚚,父亲粗鄙无赖,母亲坏嘴搬弄,正是这对了不起的天作之合夫妻,因为宠爱小儿子象,遂持续地迫害孝顺的儿子舜,演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宗有名有姓、罪证确凿的家暴案件。但老天有眼动物有情,舜耕田时小至鸟儿大至大象都来帮忙,其中出最大力气犁田的是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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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华北有象吗?那时候有,因为彼时的华北气温比现在高,降雨量比现在丰沛,因此地表景观也远比今天青葱苍翠,就像《诗经》里描绘的那样子,因此,象是可安适生存的,甲骨文留下铁石一般的证据:象,,长鼻长牙,特征明确;还有犀牛的“兕”或“犀”字(两字同源),,更清晰强调它那只最终令它倒楣甚至因此在中国绝种的大独角。其中,象由于性情温和又聪明通人,可能还是最早驯服的耕地动物,甲骨文的“为(为)”字,便是人手牵着大象长鼻子的画面,用来表示有所作为有此事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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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帝舜的块肉余生故事虽可能只是传说,但其中的经验细节却是有根有据的,至少就大象帮忙耕田这高潮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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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嚚”字也成了不堪的意思,但我怀疑这是文字转换变易过程之中出了岔子,生出了误解,其过程可能是这样子的:字在线条化为篆字之时,形状上成了,于是原先感官焦点所在的大眼睛隐晦成为“臣”字,倒是本来闪动的光点符号变形成为“口”字(口字符号在甲骨文中通常会刻成形,而不会像光点符号呈菱形矩形,更不会因势翻转,就像我们看过的“占”字,)。于是,原初那个惊喜目眩的好画面消失了,变成四张大嘴巴团团包围的可怖景象,那当然就是舜母“碎碎念”注册商标的绝佳描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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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这样,我个人还相信,原本字的下一反应,应该就是今天仍使用中的“囂(嚣)”字,是一个从眼睛的缭乱,再内化为脑子里消化不良的晕眩发展——“嚣”没甲骨字,篆字写成,我们晓得,中间替换的“頁(页)”字,甲骨字为,形态是跪坐的人,夸大其头部,原来就是“頭(头)”字的原形,所以说今天我们和头部有关的一些字,仍忠实保留“頁”的意符,比方说“頭”(发豆声)、“顏(颜)”(发彦声)、或“顧(顾)”(回头,发雇声)云云——因此,“嚣”字应该可重建为甲骨文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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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的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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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既然扯开了,我们就顺势解决一下,让本雅明先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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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从眼睛跑到嘴巴,从脑袋跑到嘴巴,这种感官的位移现象,的确在文字发展过程中更无可置疑地存在,我们这就来看两个跑到鼻子去的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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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聞(闻)”字,甲骨文仍是夸大局部器官的方式表现:,大耳朵的跪坐之人。但今天,除了封存在古诗中如“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或“闻听双溪春尚好”之外,白话使用的闻字差不多已完全跑到鼻子的嗅觉机能领域去了——其实就连“聞”字中的“門(门)”形,也是莫名其妙变化出来的,原先并没有这种躲门边偷窥偷听的三姑六婆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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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和鼻子、和嗅觉有关的甲骨字,敏感些的人其实很容易察觉出来,都会有“自”的符号存在:自,,象形的鼻子;至于嗅觉的“嗅”字,甲骨文则聪明地把个超大鼻子安装到嗅觉最灵敏的狗头上去,成了,也就是“臭”字,但这字后来堕落成专用的不好气味,因此原字又添加“口”的意符(又弄错了,想来是个感冒只能用嘴呼吸的傻瓜)而成为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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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我们今天所惯用的“味道”一词,“味”这个带着“口”字意符的后来形声字,当然本来是隶属于舌头所管辖的味觉部分(舌,,为着强调舌上的血管经脉和口水,这个舌字遂狞猛起来了,倒像某种昆虫或外星怪物的口器,也像一株雨中的盆栽。由此,我们还能找到一个外形更不雅的甲骨字,,“飲[饮]”字,一个伸长脖子和舌头喝酒或喝水的人),但也大致移往鼻子去了——当然,味觉和嗅觉的紧密联结不好分割,让这部分的感官混淆和位移较情有可原,我们都晓得,享用美食时鼻子的慷慨参与有多重要;而且,我们多少也亲身体验过,重感冒鼻子不通时,吃起东西来有多没劲多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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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的奇奇怪怪错误你在意吗?坚持要更正吗?来不及了也不必了,老实讲,“积非成是”本来就是文字发展“正常”的一部分,文字一直在持续的误解、误读和误写的状况下蜿蜒前进,像收受种种异物、种种污染的大海,安静地吸纳它们积淀它们分解它们。当然,每一代也都有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试图英勇斧正,甚至动用到公权力来规定哪个字一定要哪样写才行,包括“部分”的“分”字到底有没有人字旁,“計畫(计画)”畫字要不要让它带一把锋利割人的武士刀(指“劃[划]”),“拚”和“拼”到底是不是两个从发音到意思都不一样的字云云,这些分辨和努力或都正当行之成理,每隔一段时日整饬一下也是好事,文字通常也不会反抗默默接受指摘并承受,但同时它仍固执地继续犯错,继续走自己难以阻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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