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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管有多少人殷殷期盼,天堂从没有降临过世间,在造字时代的中国自不例外;而动物在中国这块古老大地之上的演化亦没发生太动人的奇迹,因此,也从没有过一个高智慧、直立行走的神秘动物王国如小叮漫画故事在此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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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马、豕、兔()、象、虎、犀牛等等何以一个个站起来呢?答案再无趣不过,许进雄的答案是受到书写工具的制约——彼时甲骨文的主要书写工具乃是日后沿用的竹简,以毛笔沾墨汁书写其上,正因为竹简狭长形态的制约,中国这些寻常兽类只好虚拟地走上梦幻的进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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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手持毛笔的画面;“書(书)”,,拿毛笔沾墨汁的画面;“畫(画)”,,持笔画出图样,最早可能和织布有关;还有,我们已见过的“建”,,气魄十足地进行大路兴建规划工作。另外,“册”,最早代表书籍的字(闽南语今天还这么念,“读册”),,标准用绳子穿成的竹简模样;“典”,重要的书籍文本资料,,双手恭敬捧着一叠竹简的模样;然后是“删”,弄错了要予以去除的意思,,是书册之旁再放一把小刀,这小刀不是刻字用的,而是拿来削去写错的部分重写,也就是最早的橡皮擦、立可白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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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非常非常合理,制造业不发达的彼时人们,所选择的日常书写工具,必定得是方便、易得、取材不虞匮乏的自然材料,所以古埃及用纸莎草,印度用当地某种大树的大叶子,古巴比伦遍地黄砂,则用水和成泥版在上头写他们的楔形字——相对来说,牛的肩胛骨和大龟的腹甲实在是太昂贵太昂贵的珍稀材料,也正是它们的珍稀难得才保证了它们的神圣力量,而成为权力拥有者独占的问卜工具,问重要无比(掌权者以为的)的国之大事,事实上,在《左传》中还有灵龟国之重宝引发觊觎的记载,而周代的蔡,据说就是负责保管掌理周天子占卜所用龟甲的重要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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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甲骨文时代的一般性书写工具真的是甲骨,那我们得祷告千万别出现像托尔斯泰这样才华洋溢、格局恢宏的大小说家,否则一部《战争与和平》还没写到拿破仑出兵攻俄,中国的牛只和乌龟就已宣告绝种,我想谁都不乐见这样的情形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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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用竹简,但竹简为什么不能摆横了来写呢?事实上许进雄也跟着这么问,但没为什么,事实上就是没有,彼时中国人二选一决定了直式书写,这个任意的、随机的结果,相当程度制约了往后的字形发展,也相当程度制约了中国人往后数千年的书写习惯,甚至在发明了其实可以高兴怎么写就怎么写的纸张之后,仍乖乖地由上而下由右至左,甚至还仿昔日竹简画上垂直线条自我设限(如十行纸、笔记本等),一直到西风东渐洋文已传入多年后的今天,横式书写才在宿老凋零殆尽的情况下缓缓抬头,不再被斥为异端媚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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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的历史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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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机的、任意的选择,以及选择成立之后的有效制约,或应该更正确地说,众多的、无法追踪记录掌握的随机选择,以及因之而来无法追踪记录掌握的有效制约,在如此麻烦景况下婉蜒前进的文字发展轨迹像什么?我们刚刚提到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一书,也许真的最像托尔斯泰在这部伟大小说中为我们揭示的人类历史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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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争与和平》中托尔斯泰为我们揭示一个谁都茫然的战争图像,战争太大,人太小,即便你亲身参战,但战斗一起,左边不知道右边,前面不知道后面,所有的人,所有的机遇,所有的瞬间抉择全参与了作用,谁也没能力看到、听到、记忆到、记录到、串连到足够的可用资料来建构正确的认知,从而作成正确的解释。不管你是白刃交加的第一线士兵,因为你只被那寥寥几个想杀你的敌人困住,救死不及,无暇他顾,也不管你是统帅全军的拿破仑或库图佐夫,你真正管得到的就帐篷里那几个一样焦急无知的幕僚,你只能等待战斗的结果并名不副实地一肩承受,战胜的荣光,或战败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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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战斗收场的胜负判别往往也是荒谬的。双方旗鼓相当,杀敌人数也可能相当,但忽然一方“觉得”自己打输而败退,另一方忽然看到对手逃逸而本能地乘胜追击,输的人不晓得自己怎么输的,赢的人更茫然自己就这样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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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相信因果,每个人、每个偶然、每个当下的抉择都参与了、制约了最终结果,但因果之链存在,却不等于我们可以弄懂它,因为原因的数目无限大,而每个个别原因的效果又无限小,因此,历史惟有通过这无限原因的“积分”才可能明晰。但这又是做不到的,历史不是数学,你无法搜集、记录、整编这无限大的原因加以运算,而且每个原因又是不等值、不均匀的,无法建立算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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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托尔斯泰这样“腐蚀性极强”(以赛亚·伯林说的)的历史怀疑论图像,可跳接百年后坏脾气哲学家卡尔·巴柏的结论:任何自称找到历史规律、知道历史必然走向的人,要不是个疯子,就一定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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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的意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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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疯子骗子,这里打岔一下,我们习惯听说也习惯跟着说这样的文字归纳性解释:“子是男子的美称”,因此,孔子是美好的孔姓男士,庄子是美好的庄姓男士。这没问题,但准此要领,那是不是说疯子也就是发神经异想天开的好男儿,而骗子则是爱说谎爱编不实故事的可敬男性呢?除非这用来指称以想像力为体、以编故事为用的可敬小说家如张大春才差堪成立,否则所谓的“美称”可能是不尽然的,此外,还有痞子、傻子,以及已经涉及人身攻击的秃子、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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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个人宁可相信,在最原初,子就只是男性的泛称,甚至更素朴更广泛的,人的基本泛称(造字用字,的确如女性主义者所指控的,有甚多男性观点主宰之外,比方说“人”的造型不管或立或卧,或,都暗示了男性,女性则要特别另创造型,摹写成,这是彼时的历史实然,文字只负责留下罪证而已),不必然表达敬意,也不必然心怀鄙视,然而在历史的长期使用过程中,一部分“子”字遇到好人家向上提升,另一部分命运乖蹇向下沉沦,一个红海两边分开,遂有好子,也有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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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发展,便在如此有效因果又随遇而安的作用下,不可能测准,甚至制造笑话而习用不知,你可以斤斤计较,像个讨厌的人(比方说“好好先生”明明原来是骂人的贬辞,你怎么可以用来恭维可敬的自家父亲和国文老师呢?),也可以沿用不疑,做个快乐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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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们再来看两个形声意符的意外转向,两个都不是我们太喜欢的“部首”,生老病死,人生永恒而真实的苦难其中两大项,生病的“疒”和死亡的“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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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疒”的字,我们其实一大早就见过一个,那就是“夢(梦)”(),睁大眼睛在睡觉时还看到东西的人,这个“疒”,在最早的甲骨造型其实摹写的就只是一张有床脚的床而已,,后来才补上“木”的意符而正式写成“牀”或“床”——这里,因为文字线条化演进的偶然结果,后代的我们遂看不到“梦”字里头的成分,一如“牀”字也同时演化成“广”字边的“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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