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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58 因此,在中世纪末期,也就是在“文学”意识和“社会”(文学是其上层建筑)意识尚未巩固之前,安托万·德·拉萨尔以双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小说:作为故事(结构性)和作为言语(写作性),而这种写作行为的结局方式以其幼稚性反而凸显了后来为资本主义文学所遮掩了的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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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60 小说具有双重符号地位:它是一种语言现象(故事),同样还是话语体制(书信、文学);作为故事的存在是具有文学存在这个基本特性之前的一种表现形式。现在我们就发现了小说区别于故事的特征:小说已经是“文学”,也就是说是言语行为的产品,是主有者(作者)与消费者(大众、接收者)之间一种具有价值的(言语)交换物。故事的结束就是某一环状结构的完成[34]。相反,小说的终结不止于这个故事的结束。话语机制往往表现为尾声的形式,出现在最后,缓和叙述进度,表示这其实是由一个说话主体控制的言语结构[35]。故事讲述的就是情节,而小说表现为一个言语体系(无论作者——多少有此意识——是否如此认为)。在此方面,在说话主体对其话语的批判意识发展过程中,小说成为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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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62 把小说作为故事来结束,这是一个修辞问题,其方式在于重新打开曾经开启小说的封闭性符号意素。把小说作为一种文学事实(作为言语或符号来理解)来结束,这是一个社会实践和文化文本的问题,其方式在于把话语(产品、作品)与话语的终结——书写(文本生产力)进行对照。这里就出现了把书看做一种生产的第三种观念,而不再是现象(故事)或文学(言语)。安托万·德·拉萨尔当然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涵义。他之后的社会文本排除了任何生产的观念,取而代之的是产品观念(效用、价值):文学的作用是商品价值的作用,这甚至掩盖了安托万·德·拉萨尔曾经在模糊意识中的实践:文学产品的话语起源。后来等到对资本主义社会文本产生怀疑时,随着文本中书写工作显示出重要性,人们才对(言语的)“文学”产生怀疑。[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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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64 4. 在此期间,这种打破了表现(文学事实)论的文学书写功能仍然是潜在的、无人理解和无人表述的,尽管它经常出现在文本中而且是显而易见的。对于安托万·德·拉萨尔和任何“现实主义”作家而言,写作就是话语,这是一个(不可逾越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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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66 在一个以“作者”的身份自我反思的人看来,写作有一种磨砺、推敲和定形的功能。自文艺复兴以来的语音意识[37]认为,写作是一种人为的限定、一条任意的法则和一个主观的产物。文本中书写机制的干预往往就是作者为了解释故事的任意性结局而自圆其说的理由。安托万·德·拉萨尔就是这样在叙述时不断写到写作过程,以此来证明结局的理由:他的故事是一封书信,书信的结束就是思路的结束。另一方面,作者在写圣特雷之死时并没有讲述过程:一贯不惜笔墨、不厌其烦的安托万·德·拉萨尔在介绍这个重要事件时只是转录了一块墓志铭,并且采用了两种语言——拉丁语和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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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68 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以不同形式贯穿小说历史的悖论现象:书写过程的贬值,把它划为毫无作用、多此一举、缺乏生气的一类。伴随这个现象的是对作品本身、作者和文学事实(言语)的重视。书写行为的出现只是为了结束这本书,也就是结束言语。开启书的是作者的话语:“且谈白丽库齐娜夫人。”(第1页)书写行为是一个极具区分性的行为,使得文本具备了一个不可与其他混淆的特殊性质;它也是一个极具联系性的行为,避免了一个完备的意素当中各个序列的封闭,而使它们开放到一个无限的布局中,这个行为将会消失,但是它的出现无非是为了提醒在客观现实(陈述、声音言语)之外还存在着主观创造(书写实践)行为。存在于资本主义小说中的这种语音/书写、陈述/文本的对立以及其中第二项的贬值(书写、文本)误导了俄罗斯形式主义理论家,这使他们把故事中出现的书写机制的干预诠释为文本的“任意性”(artibraire)或是所谓作品的“文字性”(littéralité)。显然,“任意性”和“文字性”这样的概念只会在重作品(语音、话语)、轻书写(文本的生产力),也就是说在封闭的(文化)文本这种意识形态中才有可能加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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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70 1966—1967年(车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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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72 [1]在考察各种符号学实践与符号的关系时,我们可以总结出三种类型:(1)建立在符号、也就是意义基础上的系统性(systématique)符号实践,它是保存性的、有限的,其内容是引向指涉物的,它是逻辑的、解释性的、不变的和不改变他方(接收者)的;(2)转换性(transformative)符号实践:“符号”脱离于指涉物,转向于它们所改变的他方;(3)“顶针式”(paragrammatique)符号实践:符号被一种可称为“四元命题”(tétralemme)的相互关联的顶针式序列所排除:每个符号都有一个指涉物;每个符号都没有指涉物;每个符号既有也没有指涉物;每个符号既有也没有指涉物,这不是真的。参见拙著《论“顶针式”符号学》(Pour une sémiologie des paragrammes),第1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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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74 [2]“文学理论是囊括……人类所有意识活动领域的各种意识观念学这一广袤学科的一个分支。”——P.N. Medvedev,《文学理论中的形式主义方法,诗学的社会学批评导论》(Formalnyi metod v literaturovedenii. Krititcheskoie vvedeniie v sotsiologitcheskuiu poetiku),Leningrad,1928。本文借用其“意素”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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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76 [3]此处使用的“义素”一词借鉴了A.-J·格雷玛斯赋予该术语的定义:义素是语义核心与语境词素的结合,属于表象层次,与词素所属的内在层次相对立。参见A.-J·格雷玛斯《结构语义学》(Sémantique structurale,Larousse,1966,p.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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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78 [4]在西方科学思想史中,在从以象征为主导的思维、经过符号思维到多变思维的发展过程中先后出现了三种基本思潮,就是柏拉图主义(platonisme)、概念论(conceptualisme)和唯名论(nominalisme)。参见蒯因(W.Quine)“共相的物化”,收入《来自一个逻辑观点》(From a logical point of view,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3)。本文借鉴其区分两种符征体系(unité signifiante)的观点:一种位于象征空间;另一种位于符号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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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80 [5]阿西勒·朱彼纳尔(Achille Jubinal,1810—1875),法国中世纪学专家,1837年曾整理出版《未发表的15世纪神秘剧》(Mystères inédits du XVe siècle)。——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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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82 [6]位于法国厄尔省的埃夫勒圣母院(Cathédrale Notre-Dame d’Évreux)曾在12世纪毁于火灾,后于13世纪开始重建,在15世纪修复的中心小教堂中央立有著名的怀抱圣婴的圣母像。——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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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84 [7]《人类救赎之鉴》(Speculum humanae salvationis)是14—15世纪出现的一个普及宗教教义插图手抄本。——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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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86 [8]马勒(E.Mâle),《中世纪末期的法国宗教艺术》(L’ Art religieux de la fin du Moyen Age en France,Paris,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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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88 [9]其中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如下:F. Desonay,“Le Petit Jehan de Saintré,”Revue du seizième siècle,XIV,1927,1-48,213-280;“Comment un écrivain se corrigeait au XVesiècle,”Revue belge de philologie et d’histoire,Ⅵ,1927,81-121. Y. Otaka,“Etablissement du texte définitif du Petit Jehan de Saintré,”Etudes de langue et littérature françaises,Tokyo,Ⅵ,1965,15-28. W. S. Shepard,“The Syntax of Antoine de La Sale,”Publ. Of the Modern Lang. Assn. Of Amer.,XX,1905,435-501. W. P. Söderhjelm,la Nouvelle française au XVesiècle,Paris,1910; Notes sur Antoine de La Sale et ses oeuvres,Helsingfors,1904. L’édition à laquelle nous nous référons est celle de Jean Misrahi(Rordham University)et de Charles A. Knudson(University of Illinois),Genève,Droz,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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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90 [10]如今任何纠结于“现实主义”和“书写过程”问题的小说都近似于《让·德·圣特雷》的双重性结构:位于小说发展史终端(发展到了自我更新以进入书写生产力阶段,接近叙述又不受其限制)的当代现实主义文学令人重温了安托万·德·拉萨尔在小说体裁萌芽时期的实践,即把各种杂乱的陈述加以组织的工作。这种相似在路易·阿拉贡(Louis Aragon)的小说《处死》(La Mise à mort)中十分显著,而且正如作者所承认的那样,是有意的,这部小说中的作者(安托万)甚至借用“安托万·德·拉萨尔”一名以区别于表演者(阿尔弗莱德)的身份。(路易·阿拉贡全名为“路易-玛丽-阿尔弗莱德-安托万·阿拉贡”——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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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92 [11]这个说法曾被V.Chklovski在《文学理论》中《短篇小说与小说建构》(La Construction de la nouvelle et du roman)一文中使用,Coll.“Tel Quel,”Ed. du Seuil,1965,p.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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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94 [12]参见Henrik von Wright,《论逻辑模式》(An Essay on Modal Logic),Amsterdam,North-Holland Pube. Co.,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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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96 [13]把双重性、模糊性作为小说的基本特点,并且与狂欢节的口语传统、笑和面具机制以及梅尼普式(ménippée)讽喻结构联系起来,这一观点得益于巴赫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Problemi poetiki Dostoïevskovo),Moscou,1963和《弗朗索瓦·拉伯雷的作品》(Tvortchestvo François Rabelais),Moscou,1965。参见《巴赫金:词语、对话和小说》(Bakhtine,le mot,le dialogue et le roman),第1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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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498 [14]“作者”概念出现于12世纪的罗曼语诗歌中,贵族诗人发表自己的作品并信赖于游吟诗人的记忆力,他要求后者进行准确背诵,稍有差错就会被发现和评判。“‘一切都归罪于游吟诗人!’这位加利西亚的贵族诗人如此愤愤地声讨。由于这个原因,再加上一些文人们的诗歌已经不再接受吟唱,游吟诗人便被排除在文学之外了。他们的身份仅剩下了乐师这一项。而即便是这个行当,最终也不免为来自国外的管乐师取代。而在14—15世纪,这些乐师本来是与游吟诗人共享社会舞台的。”(参见R. Menendez Pidal,Poesia juglaresca y juglar,Madrid,1957,p.380)。因此,早期的游吟诗人不仅是表演者(剧中人物,表现者;拉丁语“actor”的意思是表现故事的人),而且还是作者(产品的构造者,制作、安排、掌握、产生、创造事物的人,继而从生产者变成推销者;拉丁语“auctor”有出售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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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500 [15]参见拙著《小说文本,转换言语结构的符号学方法》(Le Texte du roman,Approche sémiotique d’une structure discursive transformationnelle,Ed. Mouton,La Haye,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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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502 [16]埃奈(Enée)和狄东(Didon),古希腊神话人物:埃奈是特洛伊的王子,狄东是蒂尔王(Tyr)的女儿。故事取材于公元前1世纪罗马诗人维吉尔的作品《埃奈曲》(Eneide),后来又被绘画、歌剧等各种艺术形式所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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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504 [17]对于这些结构句法术语,请参见吕西安·泰尼埃(L.Tesnière)的《结构句法初论》(Esquisse d’une syntaxe structurale,P. Klincksieck,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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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230506 [18]葛兰言(M. Granet),《中国人的思想》(La Pensée chinoise),第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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