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242450
元音变化规则还有另一个重要特征。“i”音不只会在[t]前发生改变,它在许多辅音之前都会发生改变,试比较:
1705242451
1705242452
1705242453
1705242454
1705242455
这是否意味着“i”音有5种不同的变化规则,分别用在[z]与[s]、[v]与[f]等5种不同的区别上?显然不是。这些引起变化的辅音[t]、[s]、[f]、[p]、[k]与它们各自的对应辅音[d]、[z]、[v]、[b]、[g]有一个共同的区别:它们都是清音,而它们的对应辅音都是浊音。因此我们只需要一个规则:“i”的读音在清辅音之前发生变化。我们可以通过一个事例来证明它是存在于人们头脑中的真实规则,而不是为了节省笔墨而将5个规则硬凑成一个规则。如果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人能够正确地读出德语中的“ch”(如the Third Reich),他就会将德语中的“ei”读成“write”中的“i”,而非“ride”中的“i”。英语中没有辅音[ch],所以以英语为母语的人不可能知道关于它的任何音位规则。但是,由于它是清辅音,因此只要元音变化规则对于任何清辅音都有效,那么以英语为母语的人便会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做。
1705242456
1705242457
这种选择性变化不仅出现在英语中,也在所有语言中有所体现。音位规则很少由单个音素触发,它们往往适用于一整类有着某种共同特征的音素,例如同为浊音,同为塞音或擦音,或者有相同的发音器官。这表明,音位规则并不是将音素看成一串符号,而是透过音素的外在形式,把握其内在的发音特征。
1705242458
1705242459
因此,音位规则操纵的是发音特征,而不是音素。请读一读下面这些动词过去式:
1705242460
1705242461
1705242462
1705242463
1705242464
在“walked”“slapped”和“passed”中,“-ed”读作[t];在“jogged”“sobbed”和“fizzed”中,“-ed”读作[d]。现在你或许已经能够推断出这种差别背后的原因了:读作[t]是因为它跟在[k]、[p]、[s]等清辅音之后,而读作[d]是因为它跟在[g]、[b]、[z]等浊辅音之后。由此可见,我们的头脑中必定存在一个特定的规则,它能够回头查看词干的末尾音素,以确定其是否属于浊音,然后依据检查的结果来调整后缀“-ed”的读音。为了证实这一假设,我们可以要求人们念下面这句话:“Mozart out-Bached Bach”(莫扎特比巴赫还巴赫)。动词“out-Bach”包含了“ch”音,但英语中并没有这个音。然而,每个说英语的人都会将“out-Bached”的后缀“-ed”读作[t],因为“ch”是一个清辅音。我们甚至可以用一些例子来证明后缀“-ed”是以[d]音储存于记忆之中的,而[t]音则是规则变化的结果。例如单词“play”“row”不是以辅音结尾的,而每个人都将它们的过去式读成“plade”和“rode”,而非“plate”和“rote”。在没有辅音触发音位规则的情况下,我们听到的显然是存储于心理词典中的最初读音,也就是[d]。这一现象揭示了现代语言学的一个重要发现:语素能够以与其实际发音不同的形式存储于心理词典之中。
1705242465
1705242466
偏好理论的读者恐怕还要忍耐一会儿,等我把下一段内容讲完。请注意,在“[d]→[t]”变化规则的背后存在着一种奇特的模式:首先,[d]本身是个浊音,它也必须跟在浊辅音之后;[t]是一个清音,它则必须跟在清辅音之后。其次,除了清、浊之外,[t]和[d]在发音上是相同的:它们的发音器官都是舌尖,而且发音方法也相同,即用舌尖抵住齿龈,阻塞气流,然后再释放出来。因此,这条变化规则并不是随意地变更音素,比如在高元音之后将[p]变成[l],或者随机挑选其他音素。整个变化过程就像是针对后缀“-ed”实施的一场“外科手术”,将它的发音调整为与其浊音相对应的清音,而保留其他的发音特征。换言之,在将“slap ﹢-ed”的读音转变为“slapt”的过程中,音位规则是将清浊指令连同“slap”的[p]音一起打包,作用于后缀“-ed”之上的,如下所示:
1705242467
1705242468
1705242469
1705242470
1705242471
“slapped”中的[t]音与“slapped”中的[p]音形成了匹配关系,是因为它们都是清音。它们在心理词典中被视作同一个特征,从而将两个音段联系起来。这种情形在其他语言中也很常见。例如清浊、元音音质、语调等特征可以为单词中的各个音素提供一种横向联系,仿佛每个特征都住在自己的“音层”(tier)中,而不是与某个单独的音素拴在一起。
1705242472
1705242473
可见,音位规则关注的是特征,而不是音素。它们调整的也是特征,而不是音素。前文说过,正是一类类特征的排列组合,才形成了语言中的各种音素。这些事实表明,语音的原子是特征,而不是音素,这些特征存储于大脑之中,成为大脑的操作对象。音素只不过是一组特征的集合。因此,即便是在最小的语言单位——特征的层面上,语言也是以组合系统的方式进行工作的。
1705242474
1705242475
所有的语言都有自己的音位规则,可它们又有什么用呢?你或许已经注意到,这些规则可以使发音变得更加容易。对两个元音之间的[t]或[d]进行闪音处理,可以帮助我们更快地发音,而不必让舌尖为了积累足够的气压而长时间地保持不动。将单词词尾的清音特征作用于后缀之上,可以使说话者不必先关闭喉头发词尾的音,再打开喉头发后缀的音。乍看之下,音位规则仅仅是一组偷懒的方法。从这个角度出发,人们很容易注意到其他方言中的语音调整现象,并将这种调整归结为说话者的懒惰。这种心理非常普遍,无论是英国人还是美国人中。例如萧伯纳写道:
1705242476
1705242477
英国人不尊重他们的语音,不肯教他们的孩子好好说它。他们无法正确地拼读,因为他们拥有的是一套古老的外来字母系统,其中只有辅音(而且不是所有辅音)有一致的发音规则,因此只要一个英国人开口说话,就注定要遭到其他英国人的鄙视。
1705242478
1705242479
莱德勒在《如何听懂美国人的含混口音》(Howta Reckanize American Slurvian)中写道:
1705242480
1705242481
一直以来,语言爱好者都在为美国人说话时的拙劣发音而伤神。那些听觉敏锐的人不得不承受极大的痛苦和愤懑,听着人们把“government”念成“guvmint”,把“accessories”念成“assessories”。事实上,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受到含混不清的口音的围攻。
1705242482
1705242483
但是,如果这些悲愤者的耳朵能够再敏锐一些,他们或许就能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没有任何一种方言允许人们在发音上敷衍了事。音位规则一手提供方便,一手又把它拿走。一个乡下人也许会因为将“Nothin’ doin’”中的“g”音省略而遭到嘲笑,但他却很有可能清晰地发出“pólice and accidént”中的元音[ə],而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知识分子却会把它弱化为中性元音[uh]。当布鲁克林道奇队的投手韦特·霍伊特(Waite Hoyt)被球击中的时候,一位球迷在看台上大声叫道:“Hurt’s hoit!”(受伤了霍伊特)。喜欢“pahk their cah in Hahvahd Yahd”(即“park their car in Harvard Yard”,把车停在哈佛校园)的波士顿人也喜欢把自己的女儿叫作“Sheiler”(Sheila)和“Linder”(Linda)。1992年,马萨诸塞州韦斯特菲尔德市(Westfield)的居民提交了一份法案,禁止本市学校雇用任何“带有口音”的外来教师——这可是千真万确之事。一位具有怀疑精神的女士曾给《波士顿环球报》(Boston Globe)写信,说自己当年的老师—— 一位土生土长的新英格兰人曾用“orphan”和“often”来解释“同音词”,另一位搞笑的读者也说自己当年因为将“cuh-rée-uh”拼写成“Korea”,将“cuh-rée-ur”拼写念成“career”而让老师气愤不已。不过,很快,这个提议就被撤回了。
1705242484
1705242485
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说明为什么音位规则要对发音上的“懒惰现象”实施严格监管,为什么所有的方言都不允许它的使用者随心所欲地偷工减料。说话者的每一次偷工减料都会让听者付出脑力上的代价。如果一个社会由懒惰的说话者构成,那么它也必然是一个勤奋的听者社会。如果这个社会由说话者说了算,那么所有的音位规则都将被取消;但如果由听者说了算,语音就会走上相反的道路,它会迫使说话者在发音时严格遵守音位规则,以扩大易混音素的听觉差异。事实上,许多音位规则也正是这么做的。例如英语中有这样一条规则:一个人在发[sh]音时必须将双唇撮圆,而在发[s]音时则不必如此。这个额外动作的好处是:撮起的双唇拉长了共振腔的长度,从而加强了将[sh]和[s]区分开的低频噪声,听者也就能够更加容易地识别出[sh]音。虽然每个说话者同时也是一个听者,但人性的伪善使我们不敢贸然依靠说话者的远见和体贴。相反,语言社区的每个成员都宁愿接受一套相对严格、有张有弛的音位规则,并在牙牙学语的孩提时代就已掌握这套规则。
1705242486
1705242487
即便音位规则并未扩大易混音素的听觉差异,它也可以给听者带来好处。它使得语音模式具有可预测性,从而增加了语言的“羡余性”(redundancy)。据估 计,就携带的信息量而言,英语文本的实际长度是其所需长度的2~4倍。例如,本书在我的计算机磁盘中占了900 000个字符,但我的压缩软件可以利用字母排列顺序的羡余性,将其压缩到400 000个字符,而不含英语文本的计算机文件则无法压缩到这个程度。逻辑学家奎因解释了为何许多系统都具有羡余性特征:
1705242488
1705242489
这是对最低需求的一种明智超越。这是一座设计精良的大桥在承受始料未及的压力时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这是未雨绸缪的保护之策。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填写邮寄地址时尽管已注明邮政编码,却仍要写下城市和州名的原因,否则的话,一旦邮政编码中的某个数字写得不太清楚,就可能搞砸一切……据传说,有个王国曾经因为缺少一个马掌钉而灭亡。羡余性正是我们防范这种不稳定因素的手段。
1705242490
1705242491
多亏了语言的羡余性,即便将句子中的元音全部替换成“x”,你也能读懂我所写的内容(yxx cxn xndxrstxnd whxt x xm wrxtxng xvsn xf x rxplxcx xll thx vxwxls wxth xn“x”);而如果把句中的元音都去掉的话,辨别起来就更难一些(t gts lttl hrdr f y dn’t vn kn whr th vwls r)。在倾听别人说话的时候,音位规则所提供的羡余性能够补偿声波上的模棱两可之处。例如,当听者听到“thisrip”这个音时,他知道这一定是“this rip”而不是“the srip”,因为在英语中,[sr]这个辅音连缀是不合法的。
1705242492
1705242493
1705242494
1705242495
1705242497
语言本能:人类语言进化的奥秘 为什么语音识别如此之难
1705242498
1705242499
那么,为什么我们已经可以将人送上月球,却制造不出一台具有听读功能的计算机呢?根据我前面的解释,每个音素都拥有一个专有的听觉签名:对元音来说是一组共振,对擦音来说是一段噪声,对塞音来说是一个气流的爆破过程。按部就班的音位规则以可预测的方式对音素的排列次序进行规范调整。假设我们可以循着这些规则原路返回,想必就可以回到最初的起点。
[
上一页 ]
[ :1.7052424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