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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向这位国王致敬,必须亲自拜访它。它无数次地促进了我的工作,提高了朋友间的欢乐。如今若想参观这位国王的府邸,必须更加深入这个国家。葡萄牙人刚从非洲带来咖啡时,就种植在巴西海岸附近。关于这段移民历史,恩里希·爱德华·雅各布的书中有着出色的描绘。几个世纪以来,桑托斯附近的山谷以及里约的大型农庄都在种植咖啡;成袋的咖啡豆放在奴隶的后背上,直接从农田运上货船。然而,几十年以后,这些土地生产了无数果实,渐渐变得疲惫不堪。咖啡豆越来越小,其香味与功效也不如从前。一株咖啡树的寿命是八十年,正好同人类一样。咖啡农庄不断向内陆迁移:从帕拉伊巴的山谷移植到圣保罗,这片红土地的肥力是里约的四倍;又从圣保罗迁移到坎皮纳斯;越来越深入内陆。巴西从不缺少未加利用的土地。于是我们来到了咖啡产区,来到它现在的家园!我们乘坐了十二小时的夜班火车,从里约热内卢来到圣保罗;又做了三个小时的火车才来到坎皮纳斯,来到了耶稣会士的古老领地;再乘坐一小段汽车,我们才终于来到了农场,来到了咖啡王国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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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zenda或Hacienda(3),我为何对这些单词如此熟悉?为什么对我来说,它竟有着如此神秘的浪漫色彩?啊!我想起来了;没有什么能比儿时的阅读更令我们印象深刻。在格斯塔克(4)与西尔斯菲尔德的小说中,我曾凭借想象力看到巴西与阿根廷的农庄,看到热带丛林深处或草原上农夫的房屋,看到这些充满危机与冒险的异邦风情。我曾多么期待这种冒险!如今我就站在这里;并非骑着一匹飞奔的快马,而是乘坐汽车而来;穿过一条布满植被的道路,便来到了院落中央。然而,农场房屋却同小说中的一模一样。庄园的房屋很矮,只有一层,处在广阔的农场中央,四周都有宽敞的露台。在这栋房子旁边,沿着一个方形广场,排列着工人的房间。根据我对阅读的记忆,五十多年前,这些房子里还居住着奴隶;到了夜晚,他们会坐在广场边上,哼唱怀乡的歌曲。倘若白发苍苍的黑人到这里漫步,或许还能回忆起当年的时光。但是一进入客房,我便立即回到了现代。诚然,这里的屋顶上还装饰着古老的木质隔板,屋子里还有蓝花楹木的漂亮家具,殖民时代的神坛与成套的餐具也怜悯地保存下来。然而这些房子早已不在荒野之间,无需历尽重重艰险便能到达,它们已经成为现代化农场的一部分,配有舒适的家具,配有游泳池、游乐场、收音机、留声机与书籍——而这是我儿时没有梦见的——我的许多作品也在其中。在如今的农场里,友好与愉悦已经代替了往日的危险;现代社会能够将热带最偏远的角落变得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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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屋四周,绵延着无数的山丘,仿佛温柔的海浪。而种植园就伸展在海浪之中。每一栋房屋都像一座岛屿,正漂浮在绿色的海洋之上。而这绿色——再见了,浪漫主义——却十分单调。不得不说,这些咖啡种植园,还有锡兰的茶叶种植园,都着实令人感到无聊。每株咖啡树的大小、高度、颜色都相同,彼此相隔同样的距离,就像一群列队的士兵。它们穿着绿叶制服而非棕色制服,整个队列毫无生气。看着这些种植规律的纵队,我很快便厌倦了。令我感到开心的是香蕉种植园,那里的灌木杂乱无序,拥有更多个性而非伤感的单调。但是咖啡树并不在意美丽,而是在意多产。这些咖啡树比人还矮,每年却能收获至少两千粒咖啡豆(这些种植园每年只收获一次)。考虑到这些农场通常拥有数十万植株,便能明白高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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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工作简单得难以想象。科技未能代替手工劳作;几世纪以来,咖啡豆都要靠双手采摘。也许今天的咖啡工人仍像昔日的奴隶一样,哼唱着单调的歌谣配合单调的工作。咖啡豆成堆地装上马车送往农场,在那里接受国王的礼遇。人们将它们清洗干净,放在阳光下晒干,然后用机器去壳,再将干净的咖啡豆装进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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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就这样(或者看似)结束了。这个过程一点也不浪漫,就像剥豌豆荚一样。令我感到惊讶的只有一点——在这里闻不到一点香味。我原以为在千万株咖啡树间能闻到咖啡的醇香,就像我们在稻田与森林里闻到的一样。然而奇怪的是,咖啡园里没有任何味道,所有醇香都暗藏在果实内部。当咖啡豆烘焙时,神秘物质才会释放出来。油质、其他成分以及浓郁的香气,此前根本无法察觉。我们可以在咖啡豆上行走却闻不到任何味道,仿佛脚下都是干燥的沙子。倘若在农场里用纱布蒙住眼睛,就无法分辨袋子里装的究竟是棉花、咖啡还是可可。对于这种珍贵的令人兴奋的果实,我曾渴望闻到香味。因此,当我看到咖啡却闻不到气味,好像成堆的水泥一样,不禁感到一丝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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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二个惊喜来自桑托斯,它是巴西最大的出口港。我原以为咖啡装袋就能直接出口,却在这里看到了新的工序。咖啡豆有大有小,并非所有人都喜欢同一种咖啡。在阿根廷的屠宰场,肉类也会依据不同国家的口味,按照大小肥瘦重新分类。到了桑托斯这个大火炉,所有咖啡豆必须离开袋子。大量咖啡堆在一起,由一根管子——它也许是世界上最大的咖啡饮用者——吸入内部。它们上下翻滚,通过一个个过滤器,将大小颗粒分离开来;在这个过程中,娴熟温柔的双手会将发育不全的果实剔除。这样咖啡便分为不同档次,拥有不同的名字。机器能够自动称重,会向每个袋子装入五十公斤同一档次的咖啡豆。袋子上都标明了档次与重量,在迅速装满之后,便立即放在传送带上,由另一台机器封口。直到完成这种精致的分离,咖啡才能登上等待已久的船舱并销往世界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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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装载过程也十分有趣。这些袋子并不由人工搬运,也不像其他港口习惯的那样,用起重机将货物吊起放在货舱。在桑托斯,轮船舱口架有一座钢桥,上面支撑着一条传送带。咖啡就在传送带上面(它们比旅客还要舒服)由仓库直达船舱。这种安静的行进十分有趣:咖啡一袋接着一袋,由仓库上升又降到船舱,就好像小路上的一只只绵羊。这时我才明白船腹的空间如此之大(因为数字总是太过抽象)。桑托斯港每天排队装载咖啡的船只不计其数,可见人类每时每刻消耗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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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的货船终于吞食了足够的咖啡。汽笛声起,传送带也随之停止;由于惯性,仍有一两袋咖啡落入船舱。轮船发出起航的讯号,马达开始运行,我们渐渐远离了码头。房屋依然反射着阳光,还能看到纤细的棕榈树。热带的森林离我们越来越远;没过多久,我便只能遥望到模糊的山峦;连这咖啡王国最后的问候也终于隐匿起来。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回忆留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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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我在家中拿起一杯咖啡,品味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饮品,它的香味会令我想起曾经的一切。我会想起热带的太阳,是它在咖啡豆内注入了神秘的火焰;会想起夺目的阳光,是它赋予一切美丽的色彩;我会想起异域风景中的每一棵树与每一个海湾。当时我身在其中,它赐予我梦想的渴望;如今我早已离开,却又如此地思念它——在那里,自然的创造如此自由、丰盛、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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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库亚巴:马托格罗索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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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文为法语:“Cela passera comme le caf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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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Fazenda与Hacienda分别为葡萄牙语与西班牙语,均为“农场、农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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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弗瑞德里希·格斯塔克(1816—1872),德国旅行家、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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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未来之国 米纳斯·吉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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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失落的黄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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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镇与皇镇是巴西十八世纪声名远播的富裕城镇,如今已在地图上消失。在那个时代,纽约、里约热内卢、布宜诺斯艾利斯尚且无足轻重,这里便聚集了十万居民。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只留下浮华的虚名。富镇被后来的民众轻蔑地称为穷镇,后又更名为黑金市,却不过是个拥有几十条石路的浪漫小城。而曾经的皇镇所在地也只剩下一个贫穷的村落,终日躲藏在米拉斯·吉拉斯新州府——现代化的贝洛·奥里藏特——的阴影之下。这两个城市的伟大光芒曾持续了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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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来自黄金财富的光芒转瞬即逝,却曾惊动了整个世界。它是维利亚斯河与山谷的后代,是由冒险者发动的一次无法复制的冒险。十八世纪末,这片荒芜之地迎来了第一批探索者。勇敢的人们从圣保罗出发,走遍各处探寻奴隶与矿石;他们在深山里一走就是几个星期,见不到任何村落或人迹。但是他们并不放弃,因为在大地的缝隙里闪耀着金属的光芒,而土壤里也有着暗红的亮光,仿佛充满了神秘的力量。幸运终于降临:在维利亚斯河由黑金至玛丽安娜的河段中,温柔的水流侵蚀着山峦,而在它的黄沙中却藏着大量纯金。只需将沙子放在木质容器中上下摇动,珍贵的颗粒便沉析出来。在十八世纪,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这片巴西山区一样拥有如此丰富而易于开采的黄金。一个探索者将一小袋黄金带到了里约热内卢;另一个人将它带到巴伊亚;人们蜂拥来到这片不毛之地争抢黄金,其剧烈程度只有加利福尼亚的金矿才比得上。农场主抛弃了甘蔗园,士兵离开了兵营,神父离开了教堂,水手丢下了船只。乘船骑马骑驴或者步行,大量人群带着黑奴赶往那里。不久之后,便从葡萄牙赶来了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士兵。在这片没有牲畜作物的土地上骤然聚集起这么多人,生活资源的匮乏迫在眉睫。这里兴起了一项无序的活动,因为尚没有权威部门执行法律。很遗憾,我们缺少真正的文学见证者,缺少巴西的布雷特·哈特(1),也就没有人将这混乱奇异的场景描述下来,再现那独一无二的历史。作为发现者的圣保罗人同外来入侵者展开斗争。在他们眼里,金子是他们独有的财产,是对他们无数次探索的补偿。他们的父辈兄弟曾无数次地从圣保罗出发,却都最终徒劳而返。圣保罗人失败了,和平却并未到来。哪里有黄金,哪里就有暴力。暗杀、抢劫、盗窃案件不断增多,安东尼尔在他珍贵的书中写道:“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怀疑,上帝让他们发现这么多金子只是为了惩罚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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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这片遥远的山谷一片混乱。为了从这些目无法纪的人手上抽取税收,防止他们随意挥霍或者偷运出境,葡萄牙政府终于出面干预。他们提名阿苏玛尔伯爵为这个新州府的长官,率领步兵骑兵前往那里捍卫皇室权威。他们为了保证精准的税收,立即下令禁止将黄金运出米纳斯·吉拉斯。所有黄金必须先交给1719年成立的铸币厂,这样政府便能马上抽取应得的一份:全部黄金的五分之一。但是淘金者憎恶一切形式的税收。在这块不毛之地,葡萄牙国王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在菲利普·杜丝·桑托斯的领导下,两千人聚集起来,包括皇镇的所有白人及白人后代。这次起义令葡萄牙政府始料未及,他们威胁政府同意首领的一切要求,并在相关协议上签字。但是政府却暗中集结兵力,在家中袭击造反者。菲利普·杜丝·桑托斯被劈成碎块,部分地区遭到焚毁。从那以后,凭借着最严酷的手段,米纳斯·吉拉斯才最终建立秩序。过了不久,在奴隶与淘金者贫穷的蚁穴中,住房便替代了破败的泥屋与匆匆而建的窝棚。就这样,真正的城市正在形成。在总督宫殿、铸币厂以及监狱(它对维持秩序功不可没)周围,石质房屋拔地而起;窄小的道路由主广场辐射开来;教堂也开始慢慢建设。与此同时,依靠数万奴隶开采出的大量财富,这座城市引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甚至疯狂的奢侈,与峡谷的孤独荒芜形成了奇特的对比。十八世纪初期,仅在富镇、皇镇与阿尔布克尔克镇开采出的黄金就比包括秘鲁与墨西哥在内的美洲其他地方的总和还多。然而,在这荒凉的地方,可用黄金购买的东西却很少。因此,这些不幸的淘金者便对一切低俗的小商品趋之若鹜。商人们将它们带到遥不可及的峡谷,借此赚巨额利润。这些冒险者昨天还是乞丐,如今却穿上天鹅绒与丝袜炫耀,用金币购买镶金的手枪;而同样的手枪在巴伊亚,只需二十分之一的银币便能买到。一个漂亮的混血女人甚至比法国宫廷的花魁还贵。由于这里黄金泛滥,所有价值与标准都遭到颠覆。衣衫褴褛的赌徒一夜之间所输掉的财富足以在欧洲买到拉斐尔或鲁本斯最珍贵的画作,也足以装备一艘舰艇或者修建一座宫殿。但是这些人早已感到过于优越而不愿意拿起铁锨,他们用黄金购买更多的奴隶,再令奴隶开采更多的黄金。巴伊亚的奴隶市场已经不能满足这里的需求,已有的船只也已不够运输这些黑色的货物。就这样,城市一年年发展起来;劳作的黑色动物与日俱增,住所布满了所有山丘;奴隶主与发现者的房屋也越来越漂亮。所有的房屋都有两层——这是富有的体现——并都装满了精致的家具。艺术家受到利益驱使,都从沿海地区赶往这里,建造教堂宫殿,用雕刻装饰喷泉。如果能够按照这种态势再发展几十年,富镇一定可以成为美洲最美丽富饶也是人口最多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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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美妙的谎言就像磷火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维利亚斯河的黄金只是冲积砂金,五十年过去了,那些珍贵的金沙已经消失殆尽。这些黄金原本藏在岩石深处,经过千年变幻才有了细小的金沙。若要直接在岩石中开采,这些淘金者既缺少工具技能,也缺乏足够的耐心。为了得到其中的黄金,他们原想开凿岩石,但是努力毫无用处;过了不久,这些流浪群体便放弃了。黑人被带回了甘蔗园;一些冒险家留在了海拔较低的肥沃山谷;一二十年之后,黄金城便废弃了。奴隶居住的泥屋倒塌了,风雨带走了覆盖在外面的茅草;城中别墅也成为了废墟,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中,再没有修建新的别墅。同最初的时代一样,前往这些遗忘的地点又变得十分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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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纳斯·吉拉斯如今的州府建于上世纪末,得益于现代科技的发展,到达那里并不困难。由里约热内卢乘坐飞机,只要一个半小时便能到达米纳斯·吉拉斯高原。同样的路程,圣保罗的开拓者需要走两个月,而如今乘坐火车也需要十六个小时。巴西各个方面都是丰富多彩,而城市的建筑也是如此。贝洛·奥利藏特并非一座自然发展的城市,它的设计与建造都基于意志、思虑与计算之上,预见了几十年后的发展。富镇是米纳斯·吉拉斯最早的州府,如今已更名为黑金市。如果将这个传统州府加以现代化改造,势必会丢掉巴西独一无二的历史见证。因此政府决定创造一个全新的州府,并据此选择了景色优美、地理位置与气候条件都最为适宜的地方。起初,人们想将它命名为米纳斯市,但由于它广阔的美景,可以在那儿看到最美的巴西,因此便赋予它贝洛·奥利藏特(2)这个美丽的名字。然而,在为它命名之前,甚至在修建第一条道路之前,这座城市已经绘制在一份颇有预见性的计划之中。无论城市格局或是发展,没有一件事是出于偶然;每一个未来的居住区都预先设有不同的命运;每一条道路的宽度方向都已经固定;每一栋公共建筑都必须宏伟华丽,又要同城市风貌相互契合。就像华盛顿一样,贝洛·奥利藏特是城市规划的杰出成果。它并未受到过去的羁绊,而是完全着眼于未来。城市的发展圈子不断扩大,并由割线严格划分,一切发展都经过了完美的规划。公共建筑聚集在城市中心,对称的道路上装饰着狭长的植物带,一直延伸到城市外围。每一条路都以一个州府、一座城市或一位伟人命名,因此在这里散步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巴西历史地理之旅。人们将贝洛·奥利藏特设计为一座模范城市,它也因出色的洁净有序而未孚众望。在其他城市中,我们总为不同的矛盾以及各个时代的风俗融合欣喜不已;但是在贝洛·奥利藏特,震撼我们的却是令人愉悦的完全同一性。这是一座绝对美丽的城市,作为一个理念的产物,贝洛·奥利藏特保有简洁的线条。经过年复一年的发展,这个理念的目标也越发明显——成为这块堪比欧洲王国的大州首府。贝洛·奥利藏特建立于1894年,当时它还是一片无人居住、无人知晓的地区,如今拥有超过十五万名居民。得益于优越的气候条件与预先的和谐计划,这里发展十分迅速。即便考虑到所有因素,也无法估量这座城市未来的发展。倘若这个富饶的大州能够系统地进行冶金探索,倘若米纳斯·吉拉斯能够发展自己的工业产能,在下一代人眼中,贝洛·奥利藏特或将成为另一个里约或圣保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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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州府贝洛·奥利藏特前往旧州府黑金市,就仿佛从未来回到过去,从明日回到昨天。我们刚刚离开州府铺设完好的柏油马路,眼前的道路便将我们带回到了曾经。因为炎热会使路上的红泥荡起尘土,而骤雨又会将这里变成黏性的泥潭。像从前一样,如今的黄金国依然不易到达。从贝洛·奥利藏特的高原俯望这片区域,我原以为在连绵的山脉之后隐藏着一片广阔的热带平原。但是道路上上下下、千回百转,却依旧在群山之中。在某些海拔一千甚至一千四百米的地方,全景才能够展现出来;而论起这里的宏伟壮观,只有瑞士能比得上:接连不断的群山构成静止的巨大海浪,仿佛一片绿色的大洋或是无际的森林。在这些峰峦之上,强劲的空气散发着独特的香味,风的低语也成为寂静中唯一的声响。路上没有一辆汽车;几小时行程中只能看到一两间茅屋;这里没有农田、钟声与鸟鸣——在这个没有生命的荒凉世界,似乎从来没有人类到来,有的只是创世之初的原始声音。但是在这片美丽荒芜、从未开化的区域,却能够以奇异的方式激起幻想;我能够感到,在这里的土地、岩石以及河流中隐藏着一个特殊的秘密。一点神奇的亮光从岩石缝隙表面挣脱出来,这是金属或矿藏的光芒。即使我们未曾阅读学习过这一知识,也能在这光芒里明白,在这些山脉之下蕴藏着尚未开采的金属资源,其数量之大不可估量。由于含有丰富的铁矿,这些满是尘土的道路呈深红色;在短短一段旅程之后,汽车便像先知以利亚的马车一样显示出紫色的光芒,也揭示出此地的财富。裹挟着明亮黄沙的维利亚斯河也同样揭示出这一点;地下充满了隐匿的珍贵矿石,要在几十年或者几个世纪之后,人类的贪婪才能将它开采出来。然而,并没有锄头或者机器的噪声打扰这里孤独的寂静;道路或上或下不停地转弯,我也习惯了这崇高的肃穆,只期待能在下方的峡谷见到一些人;我想,无论现在或是过去,都没有任何人住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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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弯之后,突然出现了两座白塔。它们属于一座美丽的教堂。面对这荒野中突现的艺术品,我几乎惊呆了。但是在另一座山上,我又看到了第二座洁白美丽的教堂;再往前走,又看到了第三座。这里共有十一座这样的教堂,它们曾经保护着重要的富镇,如今则守卫着沉睡的黑金市。看到教堂的第一眼,令我感到很不真实。这些崇高的教堂高高耸起,将美丽上升到苍穹之中;城镇则俯卧在它们下方,显得渺小而又踌躇,仿佛一块被抛弃的碎片。这座曾经的繁华城镇突然疲惫了,它被居民夺走了一切,已经无法从困乏中恢复过来。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变;而里约与圣保罗凭借热带的发展活力,每时每刻都在建造新的建筑,每个地方都扩大到惊人的程度。在主广场上能够看到原先的政府大楼,曾经有十万人生活在它的权威之下。如今,只有少数几个人穿过这里,消失在布满石块的狭窄街道上;成群的驴子驮着木柴在这里疾步而行,同殖民时期毫无差别。在阴暗的小屋里,鞋匠手拿着沥青、针线以及古老的工具;同样的工具,他们的曾祖父、奴隶及奴隶的后代也曾用过。房屋显得如此疲惫,似乎只有相互依傍才不至于倒下。外墙的涂浆也十分陈旧,仿佛老人破损的脸庞。我明白,在这里街道的石块之上,就像在玛利安娜的街道上一样,曾行走着他们的祖先。入夜之后,我恍惚觉得路上就是曾经的居民,又或者是他们的幽魂。有时候,我会为教堂的报时钟声感到惊奇。既然时间已经停止,又何须敲响钟声指明时间?在这座城市里,一两百年的光阴也不比一日更长。举例来说,我路过一片烧毁的房屋,它们既没有屋檐也没有架构;唯一留存下来的是被烟熏黑的墙壁,有一部分已经倒塌。我认为在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火灾,废墟还没有来得及清理。但却得知是在1720年7月,阿苏玛尔伯爵下令点燃了这些房屋。二百二十年过去了,这里却丝毫未变,既没有重建也没有拆毁。在黑金市、玛利安娜以及萨巴拉,一切都保持着奴隶或者黄金时代的样子。在这些废弃的黄金城上,时间带着看不见的翅膀飞驰而过,却未曾触碰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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