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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地理十五讲 第八讲 畜牧业的地理空间与草原游牧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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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牧业属于广义农业的组成部分，但畜牧业所需要的地理环境却与农业中的种植业完全不同，表面看畜牧业依托的是草原，种植业（狭义农业）依托的是农田，但决定草原与农田存在的基础是地理环境。就中国而论，伴随降雨量自东向西逐渐降低，人类的经济生活方式也从种植业转向畜牧业，两者之间的分界地带与年降雨量400毫米等降雨量线相关，这条看不见、摸不着的地理界限自大兴安岭西麓向西与明长城的走向基本吻合，被当代地理学称为中国北方农业、畜牧业交错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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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地带的400毫米年降雨量，是维持农作物正常生长的基本水量保障，自然环境赋予这里农业生产临界的特点，畜牧业生产却能够以此为生存基础。因此畜牧业始终是西部地区的主导产业，若从国家版图着眼，畜牧业拥有的土地远不止半壁河山。自然环境导致中国历史上始终存在双轨制，一条为中原农耕社会的王朝史，另一条则是马背民族的征服史，两条轨道交汇在长城地带。与长城以南的定居农业不同，草原上的马背民族在逐水草而居的流动生活中，建立了自己的社会秩序、经济体制乃至军事制度，并完成了走向世界征服者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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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地理十五讲 一 非农业民族的地理分布与经济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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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出现过许多非农民族，这些民族有的以渔猎、采集为主，有的则过着游牧生活。抛开族属、族源等问题，仅从地理方位上着眼，分布在北方的非农耕民族可以分为东北、西北两大部。对于这些民族，早期的历史文献曾笼统地称为“戎”“狄”，后来逐渐有了明确的称呼，活动在东北地区的先后有濊貊、肃慎、挹娄、夫余、乌桓、鲜卑、室韦、库莫奚、豆莫娄、乌洛侯、地豆干、勿吉、奚、契丹、靺鞨、女真、满等民族或部族，活动在西北地区的则有匈奴、氐、羌、柔然、吐蕃、突厥、回纥、铁勒、沙陀、吐谷浑、党项、蒙古等民族或部族。历史上中国北方多数非农耕民族活动地域具有很大的移动性，各民族之间的武力争逐和文化交融又促使这种变化不断加剧，甚至引起新旧民族交互更替。经过数千年的征战与融合，出现在各地的民族已全然改变。若抛弃民族间族源、族属等问题，仅将视点放在各民族地域分布的空间承继关系上，不难发现不仅各民族的经济生活方式随自然景观变化呈规律性分布，而且生活环境相同的民族表现出基本相同的经济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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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亚大陆中部在常年大陆性气团的控制下，表现出明显的干旱、半干旱特征，受这种气候影响，中国北方从西拉木伦河、老哈河流域越过大兴安岭向西经呼伦贝尔、锡林郭勒、内蒙古中部、宁夏、甘肃西部进入新疆，干旱程度逐渐增加，大部分地区极为干旱。受降水量制约，这一地带从东到西表现为由半湿润、半干旱草原向荒漠草原过渡的景观特征。依托于草原环境，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上，依靠游牧业，随阳而迁，逐水草而居，草原上的风霜锻炼了他们强悍的体魄，造就了一代又一代强大的骑马民族，孕育了一个又一个威震中外的骑马民族国家。尽管草原上的民族族源不同，但适应草原环境特征，以游牧生活为主的经济生活方式却是共同的，这些民族在地域空间上一代承继一代，一个民族承继另一个民族，将游牧生活与草原融为一体，形成一条由中国北方东西横贯欧亚大陆的草原自然、人文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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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牡丹江流域以及松花江下游地带是中国东北气候最湿润的地区，降水量一般在600毫米左右，个别地区可达800毫米。在这样的气候背景下，长白山等山地形成以针、阔混交林为特征的森林景观；山地以外山间平原、河岸低地与冲积平原则因低湿以草甸植物为主，构成森林草甸或沼泽草甸为主的景观特征。依托环境生活在这里的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女真以至于满人，均以渔猎为主，并伴有少量的农业与畜养业。自商周以来至满人兴起，几千年内生活在这里的民族虽然不断更迭，但适应森林以及森林草甸环境的经济生活方式却被传承下来，构成具有地带性特征的人文景观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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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江、松花江流域地处东北地区的北部，气温虽低，降水量却较大，年雨量一般可达500—700毫米左右，因此冷湿成为这里最显著的气候特征。由于气温低，地区内南北受温度控制形成明显的环境差异，其中北室韦所生活的松嫩平原北部以及黑龙江、额尔古纳河流域，有着漫长而严寒的冬季与冻土、沼泽，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依靠江河之中的鱼类作为衣食之源，保持着以渔猎为主的经济生活方式；与北部不同，松嫩平原的南部具有温带森林草原的景观特征，这里不但有包括豆科、禾本科在内的丰富牧草资源，而且还有许多平坦台地可供耕垦，由于环境比北部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前后生活在这里的南室韦、乌洛侯、豆莫娄等民族不但仍然保持着渔猎生活，而且也将农业与畜牧业融入经济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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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非农耕民族分布区域，无论是草原地带的游牧民族还是森林之中的渔猎民族，在数千年之内保持着完全相同的经济生活方式，具有鲜明的稳定性特征。而导致稳定性经济生活方式的因素是人对环境的依赖，无论游牧还是渔猎，经济生活与所处环境都具有极大的关联性，由于社会发展程度较低，生产技术和工具落后，人们只能顺应自然环境，开展生产活动。因此民族之间、地域之间反映出的生产结构与经济生活差异，基本就是环境差异。在自然环境未发生重大改变，也没有外来文化渗入的情况下，这些民族保持自己的经济生活方式，而且将其传承下去，形成非农耕生产方式的地理分布与人文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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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非农业民族改变传统经济生活方式的动力主要来自外部，这样的外部力量主要表现在两方面，即自然环境的重大改变或具有异质文化特征的外来文化的渗入。人类社会的数千年历史中，虽然中国北方有过冷暖干湿的气候波动，但这些气候波动以及由气候波动导致的环境变化幅度都很小，没有改变地带性的地理景观，同样也没有影响生活在这里的各民族的经济生活方式。与环境变化不同，外来文化的渗入与农业民族大规模迁移对非农业民族产生的冲击力非常巨大。中国历史上虽然也有过多次中原农业民族北迁塞外的事例，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主要发生在北方农牧交错带一线。农业民族突破农牧交错带，走进森林，迈向草原，是近200年以来的事。大约从19世纪开始，北方非农耕民族在经历巨大经济文化变革的同时，也感受到环境变迁的力量，这一切都推动人们放弃传统，接受挑战，塑造新的人文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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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地理十五讲 二 畜牧业从原始农业中分离与游牧业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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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地带是游牧生活与草原环境相互结合的产物。中国境内属于游牧地带的范围很广，除西辽河流域位于大兴安岭以东外，几乎北纬40°以北、大兴安岭以西的草原地带都可以成为游牧民族的家园。草原游牧地带从呼伦贝尔、锡林郭勒经蒙古高原、天山南北、青藏高原一直伸向欧亚大陆的腹地，成为世界上最广远的绿色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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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类非农业生产类型中，游牧型畜牧业（简称游牧业）虽然起步较晚，但在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与由人类塑造的人文景观中，均有着重要的作用。骑马民族以排山倒海的宏大气魄、雄傲强悍的快速反应赢得世界瞩目、为人惊叹，他们骤然兴起的原因也成为大家探讨的热点。由采集、渔猎发展为原始农业，原始农业中再分离出畜牧业，是西方早已提出的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但什么原因导致畜牧业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却有许多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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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学研究成果指出，推动畜牧业从原始农业分离出来的动力是气候变迁。第四纪研究早已指出，距今3500—3000年欧亚大陆气候转入冷期，正是冷期的出现，导致畜牧业在气候变化最敏感的地方从原始农业中分离出来，并在草原环境下发展为游牧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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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的游牧业依托的环境为广袤的草原，而它的萌生地却在农牧交错带。农耕区与畜牧区是依人类经济生活方式而划分的基本农业区域，介于两者之间的则为农牧交错地带。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带在环境上具有敏感特征，每当全球或地区出现环境波动时，气温、降水等要素的改变首先发生在自然带的边缘，这些要素又会引起植被、土壤等相应变化，进而推动整个地区从一种自然带属性向另一种自然带属性转变。农牧交错带的敏感特征也会影响人类经济生活方式，特别是在人类历史的早期，这样的影响几乎对人类经济生活方式起决定性的控制作用，促使人们从一种生产类型转向另一种生产类型。由于农、牧业生产依托的环境不同，随着这一地区自然属性的更移，人类首先打破原始农业“一统天下”的局面，在原始农业基础上萌生了畜牧业[1]，然后渐次形成独立于农耕业之外的畜牧业区域。因此在畜牧业从原始农业分离之前，首先形成的是农牧交错带，然后才是独立的畜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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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生于原始农业的畜牧业，并不具备迁移特征，属于放养型畜牧业。放养型畜牧业出现在公元前2000—前1000年左右，游牧型畜牧业则晚于放养型畜牧业。只有游牧业出现，畜牧业才真正从原始农业中分离出来，形成独立的生产部门。迁移是游牧生活的基本特征，因此驯化马匹，发明控制牲畜行动、适应频繁迁徙的用具，是摆脱定居农业，迈向游牧生涯的关键。考古界在内蒙古宁城南山根3号石椁墓及其他墓葬中发现了年代相当于西周晚期、春秋早期的成套马具[2]。马具是推动牧人与畜群走向草原的物质依托，从人们跃上马背的那一刻起，草原就成为他们的舞台。而匈奴人是登上历史舞台最早的草原民族。当历史进入战国时期，随着以匈奴为主的北方草原民族逐渐强大，农耕民族与草原民族之间的对立日趋明显，农耕民族采取“胡服骑射”的应对性措施，这也成为草原民族强大的标识。秦至两汉是匈奴人壮大的时期，这时匈奴人不但建立了王庭，而且依凭马上优势将自己的势力从漠南伸向漠北，直抵西伯利亚的旷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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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牧业的产生地不仅限于中国北方草原，整个欧亚草原现已发现多种典型畜牧文化类型。目前已有研究证明，全新世温暖期结束之后，气候转冷、转干的地区不仅限于中国北方，在气候变迁的共同背景下，欧亚草原不同地区的人们作出了共同的选择：放弃原始农业，融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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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畜牧业起源，不仅涉及环境，还离不开环境变迁中的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游牧民族——匈奴人，究竟来自何方？法国学者格鲁塞《草原帝国》根据《史记》《汉书》相关记载，指出匈奴人的语言属于阿尔泰语系。语言含有一个族群历史的重要信息，而阿尔泰语系起源于亚洲北部与中部，由此看来匈奴人主体应来自中亚或北亚，南下过程中将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带分离出来的采取畜牧业生产方式的人群融入其中，并在这一过程中发展、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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