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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从黄河与长江两大流域经济发展进程分析，长江流域出现政权中心的孙吴时期仅是农业开发的初期，孙吴政权尚没有能力治江又理淮，于是战线处于长江一线，而此时的淮河流域既是黄河流域的延伸地带，也是其军事上的屏障；随着北方人南下数量的增加与移民自北向南的迁移，东晋南朝时期江淮联为一体，淮河流域成为长江流域的延伸部分，于是南方政权不但得到支撑，且在战事上获得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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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中国历史上南北之间的战事不止限于秦岭、淮河一线，但必须承认这里留下了“十”字中自北向南那一划最浓重的一笔。而在这一南北军事交锋之地，无论河淮相连还是江淮并属，仅就地理而言，淮河流域毫无争议地处于四战之地，南北之间的军事交锋不在于河，也不在于江，而在于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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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地理十五讲 三 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地带的战事与长城的地理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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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带与明长城几乎处于相同的位置，而农牧交错带不仅是农田与草原两种不同环境的过渡地带，也是农耕与游牧两种经济生活方式的结合部。历史上，发生在这一地带的战事，不同于农耕区内部东西、南北之间的争斗，而属于农耕民族与草原民族之间的军事争锋。民族的分异，首先表现于依赖自然环境而建立的经济生活方式，其后才是习俗与宗教。由于农田与草原的环境分异，农耕区的西北、东北先后成为匈奴、氐、羌、柔然、突厥、回纥、铁勒、薛延陀、沙陀、吐谷浑、党项、蒙古以及濊貊、肃慎、挹娄、夫余、乌桓、鲜卑、室韦、库莫奚、豆莫娄、乌洛侯、地豆干、勿吉、奚、契丹、靺鞨、女真、满等非农业民族或部族的活动区域。这些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军事争锋与地质力学提出的北北东向、北北西向两大构造体系营造的山脉走向以及应力方向十分相似，无论出击者还是还击者的来向与去向均在西北、东北，而长城即横亘在农耕区的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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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是中国历史上一项伟大的工程，不仅在中国家喻户晓，且在国际上享有不凡的知名度，据称美国阿波罗11号登月飞船上的宇航员曾说，在太空能够看到的人类工程只有中国的万里长城与荷兰的围海大堤（尽管这一说法并非事实，但着实让中国人兴奋了一阵，我们终于拿出了独领风骚的品牌）。长城，就像它脚下的土地一样，无论为人所知还是不知，厚重的历史永远有着磁铁一样的吸引力，令人驻足、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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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美国学者欧文·拉铁摩尔名为Inner Asian Frontiers of China的著作问世，这是一部围绕长城描述中国北方边地的著作。拉铁摩尔的著作出版不久即被译成中文，最早的译本诞生于20世纪40年代，译者为赵敏求，书名为《中国的边疆》；2005年唐晓峰的译本出版，书名为《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无论哪种译法，均没有离开中国的边疆这样一个主题。一部以长城为核心的著作，为什么会以中国的边疆冠名？拉铁摩尔的立意非常清楚：长城南北有着完全不同的自然环境与人文风貌，长城以南有密集的人口、适宜耕种的农田；长城以北人口稀少，草原荒漠之上民生所系为畜牧业；长城则是两者之间的过渡带。拉铁摩尔所说的“中国”并非作为主权国家的中国，而是持农耕生产方式的汉民族所在区域，“长城内各地即所谓‘中国本部’，包括清初18省”[28]，正因此，以长城为边疆也并非国家的边疆，而是种植业生产区域的界限或农耕民族政权的边界，这一界限以北即长城外还有东北、蒙古草原、新疆以及青藏高原这些属于中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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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坐落于农田与草原的过渡地带，拉铁摩尔文中提到长城“是环境分界线上社会影响的产物”，他没有说明这是什么性质的环境分界线，在当代中国年降雨量分布图上，400毫米年降雨量等值线东段与明长城走向惊人的相似，这一点告诉我们，正是降水这一制约种植业的关键因素决定了长城所在位置拥有过渡地带的特征。400毫米年降雨量等值线是农耕生产对于水资源需求的底线，这条年降雨量线以东为半湿润区，以西为半干旱区，两个不同性质的环境地带在雨量因素的制约下，不仅表现出农田与草原、荒漠的差异，同时也造就了农民与牧民的区别。长城界分农、牧，而自身却是真正的过渡地带，既不属于农耕民族，也不属于非农耕民族，无论经济生活方式还是人们的社会风貌均具备明显的农牧兼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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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地带修筑长城，从战国时期直到明代陆陆续续延续两千多年，目的是什么？难道人类的这项伟大工程仅仅是要表明自然环境与人文风貌过渡地带的位置吗？对于这一问题已经有诸多讨论，传统且主流的观点认为长城是抵御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南下的军事屏障，拉铁摩尔则认为长城是国家稳定边疆的一种努力，用以限制汉族的活动范围，并隔绝草原民族。汉族与少数民族均起源于上古时期，文化同样久远，只是因各地的自然资源不同，在文化上表现出差异。长城坐落在环境过渡地带的位置，几乎是在战国至秦代农耕民族的空间推移中确立的，汉族向草原发展，对于所取得的每一个区域，都会通过汉化将少数民族改变为汉族，而在这些被汉化的少数民族背后才是真正的戎狄。从这一角度来说，汉人与真正的少数民族之间的边界北移了，且最终确定了作为过渡地带的长城的位置。因此在农业社会与草原社会的关系史中，主要是农业社会限定了草原社会，而不是草原社会“扰乱”了农业社会。若站在完整的长城地带历史角度审度拉铁摩尔的观点，不难看出，这仅是长城位置确定之初的一幕，此后长城脚下上演的不但以武戏为主，且主要为自外向内，另一位美国学者巴菲尔德的著作《危险的边疆——游牧帝国与中国》再现了其中的主角与重要的几幕[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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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铁摩尔的观点抓住了将长城修建在农牧过渡地带的决定力量来自于农耕民族这一关键之处，汉民族的活动范围决定于农耕生产对环境的适应，因此长城的位置既是汉民族以及汉化的少数民族依托农耕生产定居的底线，也是农耕生产的底线。汉民族试图用长城这一人为的工程挡住北方民族南下的马队，但历史证明，长城的出现并没有真正终止农、牧两种力量的较量。自战国至秦汉时期匈奴人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雄豪，跃然于中国历史文献记载之中，此后乌桓、鲜卑、柔然、羌、氐、吐谷浑、突厥、回纥、吐蕃、铁勒、契丹、女真、蒙古、满人……这些来自于长城以外，活动在草原上、森林中的非农业民族，如同抢滩的浪潮，倏忽之间来到长城之下，又旋即呼啸而去，不仅将金戈铁马、烽火狼烟留在塞上，而且也为后人留下许多思考：历史时期长城地带的战事究竟是土地之争还是民族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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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耕民族与非农耕民族立足于不同的环境之中，自身的生产物不同，固然都能自给，但对方的物质创造仍然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尤其非农业民族对农耕文明积累的各类财富需求更强烈。对此巴菲尔德的著作中如此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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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农业社会中，统治者的权利最终建立在对日渐积累的剩余粮食的控制之上……草原统治者则处于不稳定的状况之中，因为草原经济建立在粗放且高度流动的游牧生活方式这一基础之上，游牧财富无法有效地集中或贮存……这些内部的脆弱性迫使那些成功的游牧国家统治者建立一种更为安全的经济基础。在内陆亚洲，通过从草原外部获取资源并为游牧国家提供资金的方式实现。匈奴帝国政府将游牧部落组织为一个统一力量，被单于用来从中原攫取商品与贸易利益。在战时，单于发动突袭，为他的追随者和匈奴国家提供战利品。在和平时期，单于扮演了中原与草原之间中介者的角色，进行贸易，并通过贵族制度对汉地物资加以再分配。通过从草原外部攫取资源，匈奴国家获得了其他政权所未曾获得过的稳定性。[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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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菲尔德的论述中用“外部边界战略”概括了匈奴之后，长城以外其他非农耕民族南下动机的一致性，显然这一动机与资源索取、物资需求相关。但长城内外的战事，出击的一方并非只是非农耕民族。面对草原民族的南下，经营定居生活的中原王朝最初无力出击，长城即成为战略守势的产物；当历史进入西汉中期，汉武帝“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设置河西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如此举措导致“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31]。汉武帝的战略在于断匈奴右臂以绝其援，此后唐王朝乃至清朝更进一步图谋拥有草原，并在阻遏草原骑兵南下的同时，实现版图扩展以及与西高东低地形一致的高屋建瓴的政治战略。经过近两千年的努力，如法国学者格鲁塞所言，至乾隆年间才最终将大清帝国的版图稳定地扩展至亚洲西部山地与草原的边界，并实现了“农耕地区对草原的还击”[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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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后人，我无意于评论长城脚下的战事谁是谁非，只希望解读战争发生于这里的地理基础，显然，无论西北或东北的民族还是中原民族，长城所在地年降雨量400毫米的地理环境决定了这里首先成为农耕民族守疆保土的底线，然后成为农牧双方交锋的战场。南下突破这条界限，鲜卑、匈奴、氐、羯、羌、契丹、女真、蒙古、满等民族均在农耕区建立过政权，固然中原王朝曾时断时续将权杖伸向草原，但作为农耕民族的代表，最终越过400mm等降雨量线，将田园与草原统为一体的却是来自东北森林草原地带的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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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那些战事早已远去，无论从西向东、从北向南还是自西北、东北向中原，历史事实告诉我们，地理不仅仅是展现历史的舞台，而且是推动历史的基础。而真正的地理既可以显山露水，也蕴藏在人们的生产活动摸索中，年降雨量400毫米等值线即是如此。把握地理之根本，运用于战略之中，不仅能够克敌制胜，而且可以成就宏基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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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饶胜文：《布局天下——中国古代军事地理大势》，解放军出版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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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倪健中：《东西论衡》，中国社会出版社1996年版，第1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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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时就曾对这一问题进行过思考，并提出以“从十八世纪五十年代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鸦片战争以前这个时期的中国版图，作为历史时期中国的范围”（谭其骧：《历史上的中国和中国历代疆域》，《长水粹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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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史记》卷四《周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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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德〕克劳塞维茨：《战争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454—4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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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曾国藩：《曾文正公奏稿》卷二七《通筹滇黔大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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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德〕克劳塞维茨：《战争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464—4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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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战国策》秦策一《苏秦始将连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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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战国策》楚策一《张仪为秦破从连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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