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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70 立于寂静顶峰的登山者们,必定感到某种异样与超然,即使他们并不一定承认这一点。德国哲学家阿图尔·叔本华一定也有同感。“他对竖向的变化有敏锐的感觉”,一位传记作家曾这样写道。这种感觉“将他抛向了上空。只有这样,以鸟瞰的姿态,水平面才变得可以忍受”。叔本华用毕生可能的时间登山,他尤其喜欢在日出时登山。“那是狂喜的瞬间,他会把这些记在他的旅行笔记中。在他之下,一切皆在黑暗中沉睡,而他却已沐浴在阳光中。在他与这尊贵的天堂之躯私会时,脚下的山谷却仍笼罩在虚无中。在这里,在他的高度,他亦能从宇宙中寻觅欢愉。他就是那个狄俄尼索斯,只是他不在底层施予,而是在绝顶播洒恩泽。”[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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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72 欣迎挑战,留下记录,驾驭危机,邂逅超脱于现世的美丽,当人类都在虚妄中沉睡时,立于众人之上、浸于朝阳之中——这正是19世纪乃至20世纪人们挑战高山的一些主要原因。大概除却最后一点,其他理由都显得无比天真。或许我们都心存超越旁人的渴望,那是被浮华的成就所激励的诉求。评价谁才是更好的厨师、学者、将军抑或政客的标准多变不一,因而在社会中取得的成就极易受到挑战。与之相比,依靠体魄能力的赛跑和跳高,则能够以某个标准衡量。登山亦是如此,但又不同于赛跑与跳高;登山具有更显著的象征意义——那个到达巅峰、骑跨峰塔之人,显然比他未及顶峰的懦弱同党们杰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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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74 何人适于担任统治者的角色?与勇敢的登山者相比,谁可以将意志的胜利诠释得更加淋漓尽致?20世纪20年代,仍在试图从战败的屈辱中恢复的德国,不仅最先普及了登山活动,而且最先将登山引入电影。在这期间,《命运之山》(Mountain of Destiny,1924年)、《圣山》(Sacred Mountain,1926年)、《奇峰帕鲁的银色地狱》(The White Hell of Piz Palü,1929年),以及《蓝光》(Blue Light,1932年)等电影呈现出超乎常人的英勇和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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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76 这类电影中,常常出现一位壮士立于山顶,被阳光照亮,而山下万物尚在沉睡。希特勒被这样的电影,以及先是作为演员,尔后作为导演的莱尼·里芬斯塔尔所深深吸引。被希特勒说服的里芬斯塔尔,记录了1934年纽伦堡纳粹党的集会,并创作了《意志的胜利》(Triumph of the Will)这部纳粹宣传片中的经典。这部电影和其他相关影片中一个常见的画面便是希特勒站在高台上,而在他之下是那些淹没于其浮华辞藻中如痴如醉的普通民众。[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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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81 浪漫地理学:追寻崇高景观 [:1705426012]
1705426282 浪漫地理学:追寻崇高景观 /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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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87 第三日,上帝将天下的水“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当这也做成时,上帝看这是好的。“地要产生新鲜的菜蔬……事就这样成了。”而水呢?“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之物”,事就这样成了;但那万灵之中也包括海怪利维坦。显然上帝钟爱陆地,因为他把伊甸园立在那里,而在园中他创造了最美好的生物——亚当和夏娃。而海,却仍不令上帝感兴趣。直到20世纪的浪漫想象中,海仍是那样原始,那样无休止地躁动,那样残暴又含混无序;文明在它的波澜中诞生,又在它的深渊中轮回。对于《启示录》的作者而言,时间尽头的理想世界是抽离了任何流体和生物的领域——一座没有植物的几何晶状城市,一个“不再有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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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89 即使到了18世纪,人们也不愿去海里冒险。两位远古时代的航海者——奥德修斯和伊阿宋——也不愿如此。奥德修斯只一心想要回家,而且如果不是遭到波塞冬那个独眼巨人怪物之父的憎恨,奥德修斯大可以更早回到家乡。与此类似,伊阿宋也并不是个航海者:他只是想寻找遥远国度的金羊毛。尔后,基督教把朝圣之旅变成了精神生活的自然象征,但水域中却从来没有救赎的意义,即使到达圣地的旅行必须穿过水域。在但丁的笔下,尤利西斯虽因展开寻找美德与智慧的航程变成航海英雄,但他情愿放弃家庭的做法使其蒙羞。莎士比亚笔下的英雄从未自愿出海冒险——那是难于忍受的苦难,通向重生的死亡,一次为建造永恒之城的审判。[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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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91 陆地之外即是《圣经》中所说的“诸水”,或者是希腊人所指的“大洋河”。大洋河的河神俄刻阿诺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泰坦,宇宙的原始神之一。如果去掉拟人的部分,那么大洋河便是一条无法被风暴动摇的环绕世界的巨大河流。希腊人是很好的水手,他们能够轻松驾驭那把圆形陆地两等分的海。除了柏拉图后来关于沉没的城市“亚特兰蒂斯”的故事,希腊人对其眼中那片最广大的地中海的西缘之外,即越过被称作“海格力斯之柱”的直布罗陀海峡两岸耸立的海岬的那片广阔海域鲜有兴趣。换句话说,减少对海洋的恐惧的办法,就是缩减它的尺度。制图师们从古希腊到地理大发现的时代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的确,哥伦布对向西航行到达陆地的时间的乐观估计,是以制图师低估了将要跨越的大洋的面积为前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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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93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人们总有夸张陆地面积的倾向。造成这种夸张倾向的原因,除了包括人类在陆地居住的事实外,还包括人类对对称性的偏袒。希腊人显然在设想地中海把陆地分为两部分的时候表达了这种偏好。之后,随着欧洲人了解北半球陆地的尺度,他们认为类似尺度的陆地也可能在赤道以南存在。法国探险家路易斯·安东尼·布干维尔和英国探险家詹姆斯·库克在18世纪探险的主要目的是为找到南部大陆。他们失败了,只有澳大利亚的发现可作为其聊以安慰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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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95 海洋的范围在18世纪末最终得到确定。尽管它确有边界,而远方的地平线也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遥远,然而海洋在人的心理层面上仍能唤起浩瀚的感觉。能唤起这浩瀚的是未知,而未知使人感到失控和威胁。的确,在现代社会之前,许多土地也因为是未知的而使人感到广袤而充满威胁。不过,因为在陆地上的大多数地方都有人眼可辨认的细节或是熟识的特征,这种失控的感受能被缓解。这些特征的存在使陆地总体的陌生感和尺度都缩减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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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97 眼见为实,但海面上有什么可以观察的吗?除了经验丰富的水手,它对于其他人而言就是一片空白的布。海洋的深度同样加剧了海的未知性。水域的深度是陆域所没有的;人可溺死于水中,而陆地则支撑着他。海洋到底有多深?直到19世纪,才出现了一些严谨的测量尝试。与此同时,人的想象亦变得漫无边际。莎士比亚在《理查三世》(第一幕,第四场)中表达了这种意向,他让克拉伦斯在梦中陷入“大海汹涌的浪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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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299 主啊,我仿佛觉得那就是淹死的痛苦!我耳里的波涛声多么可怕!我眼里的死亡景象多么狰狞!我好像看到了成千条凄凉的沉船,上千个被鱼群咬食的尸体。海底下到处是一锭锭的黄金、巨大的船锚、成堆成堆的珍珠、不计其数的宝石,还有价值连城的首饰。有的躺在死人的头骨里,有的躺在曾是眼睛的窟窿里。宝石似乎在嘲弄着眼眶,一闪一闪地跟滑腻的海底眉来眼去,逗弄着四散在各处的死人骨殖。[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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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01 海洋有它的情绪,就像动物一样。它可以不可思议地平静。大西洋中部的海面可以持续几天甚至几周如镜面般平静。在过去,航船到了这里便静止了。人们期望借助一阵轻风使船开动,于是把货物和奴隶纷纷抛入水中。甲板上也无比寂静,以至于忧虑的水手可以听见他们自己的心跳。神秘的平静是海面的一种极端情绪。而在另一个极端,大海亦会咆哮——它的浪会像愤怒的野兽般摧毁一切。海也可以变得狡猾,把航船诱进它致命的大漩涡。大漩涡是当猛烈的洋流遇到强大的潮汐时生成的水体涡流现象。其强大的下拉力足以吞噬小型船只。但在想象的世界里,漩涡变身为一只猛兽。在《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不得不在靠近大漩涡卡律布狄斯航行与靠近六首怪物斯库拉航行之间做出选择。在《大洋图》(Carta Marina,1539年)中,漩涡被描述成靠近挪威海岸盘绕的长蛇。然而没有什么可以比拟两位19世纪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和儒勒·凡尔纳的想象力。以下是坡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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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03 突然——突然一下子——就成了个清清楚楚、确确实实的圆形漩涡,直径有半英里开外。涡圈是宽宽一道闪闪发亮的浪花,浪花却一点都不漏进那巨型漏斗的口里,极目望去,只见这个漏斗的内部是圈滑溜溜、亮闪闪、黑黝黝的水墙,同水平线构成45度左右的斜角,速度飞快地转啊转地直打晃,晃里晃荡,翻来滚去,转得人头昏眼花,而且还向四面八方发出可怕的声音,半若喊叫,半若咆哮,连气势磅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也从没向苍天这么哀号过呢。[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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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05 爱伦·坡描绘了一个咆哮的海恶魔。被其吞噬即是永远地消失,或是被撕成碎片再吐出来。海洋无垠而充满恶兆,因此人们在想象中用奇异的生物把它填满。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荷马、亚里士多德、老普林尼)都丰富了这些传说。中世纪的制图师,正像我们所了解的那样,也在已知世界的边缘绘上怪异的野兽。这些对海洋的想象延续至19世纪的事实令人感到意外——在人们对海洋的实际大小已经有所了解,并且原始的海洋探索技术已经出现的时候,这些神怪论实在有些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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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07 人们或许曾认为,海的神秘会伴随着更多知识的获得而降低。事实并非如此,也许是因为海洋实际的深邃、黑暗和寒冷程度远远超越曾经的想象,它更加令人感到疏离。关于海洋及其访客的作品总是很畅销。儒勒·凡尔纳的小说《海底两万里》(1869—1870年)的流行,反映了其同时代人对掺杂着现实的幻想故事的强烈反响。对深海的热衷一直持续到我们的时代。1964年,迪士尼公司把凡尔纳的小说拍成了电影。那是当时最具雄心的改编作品之一,有众多主要明星和一座造价不菲的“鹦鹉螺号”模型参与其中。这部电影的成功,使凡尔纳的故事在迪士尼世界中被奉为经典。然而,在主题公园里,再具独创性的设计也只能复制出一个缩小的、有些像玩具的版本;水池中的一段潜水艇旅程,是对小说与电影中自深渊中投射的惊险和恐怖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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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09 凡尔纳的文学造诣使其得以生动地描述神秘的水中世界。他笔下的海怪包括“一个绵延的生物,有细长的身形,偶尔发出磷光,而又比鲸鱼巨大且敏捷得多”;以及那75英尺长的抹香鲸,它硕大的头颅占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而它的大颚中有25颗巨大的獠牙。但其中最恐怖而令人厌恶的则是巨型食肉章鱼。它有八只长有吸盘的触角,靠虹吸作用强烈地喷吐海水推动其前进。对于这个大致准确的描述,凡尔纳增添了几笔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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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11 这只海怪的嘴巴——像鹦鹉喙一样的角质喙——上下张开或合拢。它的角质舌头上长着好几排尖牙,伸出来时活像一把剪刀。大自然真是稀奇古怪!一只软体动物长着鸟喙!它那梭状的身体,中间鼓起,像一个肉坨,大概有2万到2.5万公斤重。它身上那不稳定的颜色会根据它恼怒的程度以极快的速度发生变化,从灰白色变成红褐色。[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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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13 那巨大的章鱼想用它挥舞的触须摧毁“鹦鹉螺号”。当潜水艇终于浮出水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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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15 其中的一个船员站在中央扶梯的最后几级阶梯上,松开了舱盖的螺栓。但是,螺母刚松开,舱盖就被极其猛烈地打开了,显然是被章鱼触角上的吸盘给掀开的。一根长长的触角随即像蛇一样,从舱口探了进来。[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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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26317 那些触角从船的侧面摸爬上来,而当船员们用斧子和它们搏斗时,那怪物喷出了一股黑色的液体,然后就消失了。同时,那些被砍断的触角“在满是血与墨的甲板上蠕动着”。[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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