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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59 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蒿为禽兽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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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61 孰知此语触怒太祖高皇帝,刘邦以为萧何“为民请吾苑”,是要“自媚于民”,竟将其投入囹圄,甚至险些要了这位开国贤相的性命〔43〕。由此可见,其皇家禁苑的性质,一如前朝,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及至汉武帝即位,复于建元三年大规模扩展这一苑囿的范围,包括像“丰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价)亩一金”这样丰腴的农田,也都被圈入苑内,不再允许平民百姓耕种。时人东方朔谓汉武帝此举,乃是“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弃成功,就败事,损耗五谷。……且盛荆棘之林,而长养麋鹿,广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虚,……斥而营之,垣而囿之”〔44〕。班固在东汉时也对武帝上林苑之情状做有描摹云:“林麓薮泽,陂池连乎蜀汉,缭以周墙,四百馀里,离宫别馆,三十六所,神池灵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支之鸟,逾昆仑,越巨海,殊方异类,至于三万里也。”〔45〕显而易见,武帝以后,会有更多农田,化作专供皇室观赏的野生动物乐园,或是帝王纵情田猎的围场(除了放养南北各地的野生动物之外,苑中还种植有许多“名果异树”〔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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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63 与此相比,渭河北岸平原地带的农田,并没有受到多大不利影响。渭河平原中部比较宽阔肥沃的农田区域,大致可以以泾河河道为界,分为东、西两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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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65 在泾水西侧,分布着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和昭帝平陵五座帝王的陵寝,汉廷在诸陵均设有所谓“陵县”,是专门负责管理陵园及其附近地区事务的特别行政区,时人合谓之“五陵”,而且时常与都城长安相并称〔47〕。汉廷在设置陵县时,往往相伴随从关东各地迁徙来大批有身份、有地位同时也饶有资财的居民。《汉书·地理志》记述相关情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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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67 汉兴,立都长安,徙齐诸田,楚昭、屈、景及诸功臣家于长陵。后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桀并兼之家于诸陵。盖亦以强干弱支,非独为奉山园也。〔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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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69 在中国古代,人口数量是衡量一个地区农业生产盛衰程度的重要指标。在这五所陵县之中的茂陵县,在汉末的人口数将近28万,而京师所在的长安县却还不到25万,茂陵要比长安多出3万多口〔49〕;长陵县的人口比茂陵虽然要稍少一些,但也有“十七万九千四百六十九”口之多,几乎就要达到18万口〔50〕,不仅在当时都是人口高度密集的地方,而且即使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京津地区相比,似乎也并不逊色〔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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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71 尽管在周勃驻军细柳仓旁的汉文帝时期,包括上述五陵县在内的渭河北岸平原,人口还没有达到汉末的规模,特别是那些来自关东地区的移民,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在这之后始陆续迁入五陵诸县,当地的土地开发利用程度自然不如后来广泛和深入,局部个别一些条件恶劣的地方,甚至直到东汉时期,始得以垦殖利用(如蔡邕谓“阳陵县东,其地衍隩,土气辛螫,嘉谷不植,草莱焦枯”,至东汉灵帝光和五年开凿樊惠渠引水灌溉之后,才使得“昔日卤田,化为甘壤”〔52〕),但朝廷能够将这样一大批位高赀重的豪门强族硬行迁移到这里,正应当是以当地优越的农业生产条件作为必备基础。后来至武帝时期,在这一带相继开凿成国渠、灵轵渠等灌溉渠道,浇灌田地高达万馀顷之多〔53〕,使这一地区的农业生产潜力,得到进一步开发,粮食产量自然愈加丰盛,设在便门桥头的细柳仓,自然会就近存储这一区域出产的谷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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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73 在泾水东侧区域,战国时即开凿了著名的郑国渠,乃“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馀里”。渠道修成之后,“溉泽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54〕。澂邑仓所在的徵县,就在郑国渠灌区的东北侧,汉武帝时又开凿了“自徵引洛至商颜山下”的地下井渠——龙首渠,用以灌溉“重泉以东万馀顷故卤地”。虽然史载这条渠道修成后“未得其饶”〔55〕,但却可以从中看出朝廷对开发这一带农业的重视。汉武帝为扩展郑国渠灌区的效益,另外还兴修了其他两条重要渠道。一是在元鼎六年,由左内史兒宽提议,“穿凿六辅渠,以益溉郑国(渠)旁高卬之田”;二是在十六年后的太始二年,“赵中大夫白公复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馀顷,因名曰白渠”〔56〕。郑国渠与白渠、六辅渠相互组合,在泾水与洛水之间构成了一个面积广大的灌区,而澂邑仓就位于这一灌溉农田区的东北边缘上,灌区内出产的大量粮食,必然会运往这一粮仓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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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75 蒲城出土“澂邑漕仓”瓦当上的“漕”字,显然是指漕运粮食。考古工作者在发现这座漕仓遗址的同时,还发现了一条从未见诸历史文献记载的人工漕运渠道,从今蒲城县钤耳乡北侧的城南村东分引洛水,径直南行,至渭南县孝义镇的单家崖附近汇入渭河,渠道利用了洛河尾闾的古河道。关于这条渠道的作用,考古工作者认为它是用于向都城长安漕运食粮,故“澂邑漕仓”乃是“京师至关重要的供食粮仓”〔57〕。这种看法,固然不误,郑国渠灌区出产的粮食,肯定也会向长安城里运送,但这座“澂邑漕仓”恐怕还另有更为重要的作用,需要探讨,而且细柳仓似乎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所以,有必要从当时的总体形势出发,来做通盘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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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77 西汉朝廷从全国各地征收来的粮食,最主要的用途,当然是供应京师的需求,因而也主要是向长安城里集中,其运输形式,便包括利用河流水道漕运在内。不过,除了供应京城之外,边防军粮,也是国家粮食储备当中的一项大宗支出,而在汉王朝四周的国境线上,关中北部边境,由于边患最重且又直接威胁到都城的安全(如前述汉文帝后六年匈奴入侵事就是典型的例证),驻军的数量相对较多,这也是前朝秦人既有的军事地理格局,当年蒙恬统领的三十多万边防大军,就是集中在这一带布防〔58〕,因此,输往这里的粮食,也要比其他地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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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79 汉文帝即位之初,贾谊便为边地的军粮供应状况感到忧虑,谓“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晁错则针对边防线上缺乏粮食保障的情况,向朝廷提出解决办法说,假如能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汉文帝采用这一方案,“令民入粟边”,果然很快就使情况得到明显改善〔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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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81 这些由全国各地提供给边防驻军使用的粟米,并不一定都要直接运往前线,按照常理,需要由朝廷根据所在地理位置来统一调配,以免反复往返运输,譬如像成国渠和郑国渠灌区缴纳给朝廷的粮食,就应该首先用于供给边地的军粮,直接运往北方的军队驻地,而不必再转运到长安城边的国家太仓。这是因为秦汉时期的粮食主产区是函谷关东面的黄河下游平原地带,这些地区上缴国库的粮食,包括供给西北边地的军粮,通常都要先西运到关中,再逐次向北边分发。如汉武帝时“兴十馀万人筑卫朔方,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60〕;又如河西、上郡、朔方等西北边塞的戍卒,往往有几十万众,“缮道馈粮,远者三千,近者千馀里,皆仰给大农”〔61〕。故通常没有必要反而将北粮南运。明了这一点,便能够很好地解释,为什么细柳仓位于渭河北岸,而不是建在靠近长安城的便门桥的南端;同样,也可以比较合理地说明,为什么澂邑仓位于郑国渠灌区的东北部,而不在它的东南一侧。——这两座仓储同为朝廷向西北转运粮食的基地,其位置选择,首先都是出于北运粮食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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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83 西汉时期渭河的通航区间,实际上主要是在细柳仓以下的下游河段。虽然汉武帝在尝试沟通褒、斜水道的时候,曾经有人提到过“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62〕,意即今陕西眉县西面斜水口以下的渭河河段,都可以通航运粮,但在西汉时期,并没有见到实际例证,而稍后至北魏时期,则有明确记载,谓由于长安城北的渭河渡口“浅不通船”,甚至造成了南北两岸往来“行人艰阻”的窘迫局面〔63〕。这种情况说明,在细柳仓以上的渭河河段,即使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通航,也相当艰难,并且只能局限于流量特别丰沛的个别短暂时段。除了细柳仓以外,在这一河段沿岸,还建有京师仓和嘉仓。在渭河沿岸设立这些粮仓,显然是要用来储存、转运渭河河道上运输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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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85 京师仓设在华山脚下渭河汇入黄河的河口附近,又称京师庾,或称华仓〔64〕。这里是由关东敖仓等处漕运来的粮食由黄河转入渭河的中继码头。由京师仓继续向西转运的粮食,大部分应是航运到长安城东的嘉仓〔65〕,供应京城所需。嘉仓的具体位置,历史文献中没有记载,但长安城东南角另有太仓,故嘉仓应当较太仓稍偏北一些,即位于太仓北面距渭河岸边不远的地方,而在嘉仓卸下的粮食,也很容易转运到太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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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87 除了这些输入京城的粮食之外,从京师仓起运的漕粮,也可以通过浚引洛水的人工漕渠,转而北上,将关东的漕粮,运输到澂邑仓里暂时存放,再转而陆运北方边地。这里地处陕北黄土高原南缘,在其上游的洛河河段,已经不适于航运,因而也是存储经下游洛河河段(包括新发现的洛水漕渠)北运漕粮的最适宜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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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89 另一方面,在渭河河道上通过嘉仓之后再溯流西行,经长安城西北角后,就抵达了便门桥头的细柳仓,在必要的时候,同样可以通过这里来存储转运关东的漕粮,以供给西北边防。近年在陕西凤翔县城西面的汧河岸边,西距河岸三百米处,也发现一座西汉时期的大型仓储遗址,同时出土有炭化谷物,而且早年有人曾在这一带采集到“百万石仓”瓦当,表明这处仓储是与细柳仓性质相同的粮仓。考古工作者对此做出判断说:“它类似于华县京师仓,是西汉中央政府设在关中西部的一个水上转运站,其目的是将在这一带征集的粮食能及时运抵长安。”〔66〕从前文所述渭河水道的通航情况来看,汧河口以下、细柳仓以上的渭河河道,通航能力,估计十分有限,不过这并不妨碍通过沿河陆路,在这一区间运送粮食。问题是这里北近边地,正控扼着著名的“回中道”〔67〕,加之凤翔即秦汉雍县,西汉武帝等帝王频繁郊雍,侍从仪仗,规模浩大,所费不赀,为此也需要大量粮食储备,所以当时更没有理由,要将这一带出产的粮食向东“运抵长安”,这座仓库除了储藏附近地区出产的粮食之外,只能是用于存放由细柳仓向西“节级转运”来的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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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91 不过,在边境形势相对比较稳定的时候,军粮的需求自然会相应减少,细柳仓和澂邑仓这两座仓储的功能也会随之发生一定变化。汉宣帝本始二三年间,朝廷“大发兴调关东轻车锐卒”十五万馀人,征讨匈奴,取得全胜,“于是匈奴遂衰耗”,而“边境少事矣”〔68〕。基于边境形势的这一变化,宣帝刘询于五凤年间,听从大司农中丞耿寿昌的建议,“筑仓治船”,“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供应京师,以减少都城长安对关东漕粮的依赖〔69〕。在这种情况下,成国渠和郑国渠、白渠灌区出产的粮食,当然也会有一部分要利用细柳仓和澂邑仓向京师转运。天地无常形,世事有移易,固不可胶柱鼓瑟,执一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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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93 2009年10月11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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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95 原刊《陕西师大学报》201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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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97 〔1〕《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卷一〇《孝文本纪》刘宋裴骃《集解》引如淳注,页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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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499 〔2〕汉魏之际佚名撰《三辅黄图》(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丛书集成》初编排印《经训堂丛书》本)卷六“仓”条,页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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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501 〔3〕北魏郦道元《水经·渭水注》,据清王先谦《合校水经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影印清光绪十八年长沙思贤讲舍原刻本)卷一九,页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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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503 〔4〕《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卷二九《沟洫志》唐颜师古注,页1693—1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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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505 〔5〕《汉书》卷二九《沟洫志》唐颜师古注,页1693。案今中华书局点校本此处断句存在明显疏误,请参见拙文《〈三辅黄图校释〉后述》,原刊《书品》2006年第1期,此据敝人文集《读书与藏书之间》二集(北京,中华书局,2008),页285—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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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30507 〔6〕汉魏之际佚名撰《三辅黄图》卷一“咸阳故城”条,页3。案今本《三辅黄图》作“桥之南北堤激”,应正作“桥之南有堤激”,请参见拙文《〈三辅黄图校释〉后述》,见敝人文集《读书与藏书之间》二集,页285—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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