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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书有《周官》的御屏,其箴铭的作用消失了,与之同时消失的,是徽宗心里的“帝王之责”以及米芾的“臣子之职”。尽管仍有君臣之名,但是从本质上看他们已转变为雅好艺术形式的文人。他们放弃了政治对于自己身份的要求,回归到了个人需要的愉悦的艺术温柔乡中。他们不愿意再出现于“公共”的场所,不愿意个人的雅好被公众的目光所挤压。但是,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界限依然没有被区分清楚——假如这界限可以分明,结果也许会好些。相反地,他们将个人的喜好侵入到公共领域中,侵入到自己本应该恪守职责的君臣身份中。米芾甚至认为,自己的书法造诣可以使国家长治久安。对史家来说,这种危险不必多言,江山倾覆结局的不可挽回,由一隅可见。因而,《宋史·徽宗本纪》叹曰:“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为戒。”[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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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说帝王就不能擅长书法。太宗曾书真草《屏风帖》,“笔力遒劲,为一时之绝”[56]。明人王世贞曾评此帖曰:“文皇尝作真草,书古帝王龟鉴语,为二屏风示君臣,今所存者草书耳。轻俊流便,宛然有右军、永兴风度。”[57]又云:“唐文皇《屏风赞》,仅后半屏耳,笔法圆熟流美,真所谓帝王第一也。”[58]可见太宗书法亦超群拔类,只不过,面对屏风的他,胸中始终恪守其“箴铭”的意义。而徽宗却将本应是箴铭屏的这张《周官》屏风看作了书法屏。从铭屏到书屏的转变,其实是观看者的视角以及心态的变化。铭屏的观看者,是时时自省、身负天下的无私的帝王;而米芾这张书法屏风的观看者,不再是胸怀政治责任的帝王,而是一个喜爱艺术、懂得欣赏艺术的文人和鉴赏家。不幸的是,徽宗仍在帝王之位,仍有帝王之责,历史并不容许他根据自己的爱好自由地作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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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之变两百多年后,元代的李祁曾于1365年题写宣政年间徽宗命张择端绘制的《清明上河图》来感叹这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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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山周氏文府所藏《清明上河图》,乃故宋宣政年间名笔也,笔意精妙,固自宜入神品。观者见其邑屋之繁,舟车之盛,商贾财货之充羡盈溢,无不嗟赏歆慕,恨不得亲生其时亲目其事。然宋祚自建隆至宣政间,安养生息,百有五六十年,太平之盛,盖已极矣。天下之势,未有极而不变者,此固君子之所宜寒心者也。然则观是图者,其将徒有嗟赏歆慕之意而已乎,抑将犹有忧勤惕厉之意乎!噫,后之为人君为人臣者,宜以此图与《无逸图》并观之,庶乎其可以长守富贵也。[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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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题跋中,李祁告诫道,无论为君为臣,看到《清明上河图》时,除了“嗟赏歆慕之意”,更应该有“忧勤惕厉之意”,除了对绘画高妙艺术的欣赏和对其时都城繁荣景象的赞叹外,更应该知道一个王朝是如何由繁荣走到覆灭的。徽宗本人其实也观看过《清明上河图》并为其题名,但他自己似乎并不是特别喜爱这幅画,后来将画赐给了向太后的弟弟。李祁隐晦地暗示了过分关注书画的徽宗,正是大宋江山由盛转衰的历史罪人。只凭借图绘上的形式进行个人判断的徽宗,最终没有意识到此画作为箴铭的警示作用。对于拥有君臣身份的人来说,天下之责将他们置于历史的审判台上,在这里,观看的自然效果被反思的要求所压制,“画”之作为“画”的意义也被“铭”所取代,注目于画面上的他们的目光,应当始终与历史保持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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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卷三十五,第11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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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孙希旦:《礼记集解》卷四十七,第12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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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熙注,毕沅疏,王先谦补:《释名疏证补》卷六,第2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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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卷三十五,第1145—11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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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卷三十五,第1145—11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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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郦道元:《水经注》卷十三,陈桥驿注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72—1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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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孙希旦:《礼记集解》卷四十七,第12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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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孙希旦:《礼记集解》卷四十七,第12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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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孔广森:《大戴礼记补注》,第115—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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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赵岐:《三辅决录三辅故事三辅旧事》,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艺文类聚》为“章帝”,据《后汉书·何敞传》载,何敞为和帝永元二年(公元90年)任汝南太守,“章帝”为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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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六十九,第12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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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吴竞:《贞观政要》卷第三,《四部丛刊续编》景明成化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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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唐宋时期,也有铭贤臣于屏风的例子。如宋真宗祥符年间,龙图阁直学士吕夷简在朝政上大有作为,在任刑部郎中、权知开封府时,赏罚分明,威望大增,皇帝“识姓名于屏风,将大用之”。但这一铭屏的行为,与先秦铭功臣的行为并不一样,先秦的铭屏是给先祖看,此铭屏乃为皇帝任用所设。因而,这一铭屏也是用来明政的,并非明功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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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李绛:《李相国论事集》卷一,清《畿辅丛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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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旧唐书·虞世南传》:“太宗尝命写列女传以装屏风,于时无本,世南暗疏之,不失一字。”(卷七十二,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17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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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欧阳修:《新唐书·魏徵传》,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31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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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刘昫等:《旧唐书》卷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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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李绛:《造屏风事》,《李相国论事集》卷一,清《畿辅丛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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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刘昫:《旧唐书》卷十四本纪第十四,第2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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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便殿在唐代指正殿含元殿之后的紫宸殿。皇帝可以在便殿接见重要或亲近的臣属,办理政务。在便殿办公可以免去在宣政殿办公的很多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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