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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9 周文矩 重屏会棋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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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屏”专指固定使用在床榻上的矮屏风形式。唐人王泠然《竹亭赋》有句形容亭内陈设“才容小榻,更设短屏,后陈酒器,前开药经”[79],李白有“巫山枕障画高丘”[80]之句,白居易有“软褥短屏风,昏昏醉卧翁”以及“短屏风掩卧床头”之句,“枕障”和“短屏风”可能皆指这种屏风。有宋一代,枕屏很快成为一种非常流行的家内陈设,歌咏之句甚多。朱熹《家礼》中冬至祭祀一节,有关于其形制的间接记录:“神位用蒲荐加草席,皆有绿,或用紫褥,皆长五尺阔二尺有半。屏风如枕屏之制,足以围席三面。食床以版为面,长五尺阔三尺余,四围亦以版,高一尺二寸,二寸之下,乃施版,面皆黑漆。”[81]三面围席之屏乃古制,枕屏则三面围床榻,末句所记床边黑漆之版实际上便是枕屏。此版高一尺二寸,约四十厘米,其实是三折床屏的一种变形,只是高度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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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枕屏基本都沿用了此种形制。明代文震亨《长物志》载:“(榻)坐高一尺二寸,屏高一尺三寸,长七尺有奇。”[82]高濂《遵生八笺·怡养动用事具》的“床榻”一类更详细描述了枕屏的形制和功能,在关于“二宜床”的记述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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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如常制凉床,少阔一尺,长五寸,方柱四立,覆顶当作成一扇阔板,不令有缝。三面矮屏,高一尺二寸,作栏以布漆画梅或茐粉洒金亦可。下用密穿棕簟,夏月内张无漏帐,四通凉风,使屏少护汗体,且蚊蚋虫蚁无隙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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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枕屏还可用在“竹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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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斑竹为之,三面有屏,无柱置之高斋,可足午睡。倦息榻上,宜置靠几,或布作扶手,协坐靠墩,夏月上铺竹簟,冬用蒲席,榻前置一竹踏,以便上床安履。或以花梨、花楠、栢木、大理石镶,种种俱雅,在主人所好用之。[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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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这一记录中的枕屏与《家礼》所记基本一致,高为一尺二寸,围绕床或榻的三面,上有绘画或装饰。夏天的时候,床上张着蚊帐,可防蚊虫,凉风袭来,屏风可略挡凉气以免风寒,又得通风,身体的感觉非常舒爽。午休时分,就在三面有屏的竹榻里小憩,安详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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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一个局部,同时表现了床边的枕屏以及坐榻上镶嵌的短屏风(图40)。床相对较高,专供人寝卧,外有帐掩,围屏相对较高,约有半米的样子,上面裱有绘画。而图上的坐榻与宋前不同,已经可以垂足而坐,上有嵌入的云母文石。南宋苏汉臣的《婴戏图》中,也出现了一个三面围屏的矮榻。不同的是,较短的一面屏风也较矮,应不到一尺的高度,较长也较高的一扇屏则近似于《家礼》中一尺二寸的记载,这是南宋时期榻边枕屏的变形。这扇枕屏上并没有裱画,而是镶嵌了云石,故又称“云母屏风”。这在汉代是宫廷才有的奢华器物,此刻已进入一般的富贵人家,常在画中见到。北宋王诜《绣栊晓镜图》中,女主人公身后榻上所置小屏的图案即是云母石纹。不过,这一小屏并不是“三面围屏”,而是单扇矮屏,下方有插座,立与床头枕边。若按“床屏施之于床,枕屏施之于枕”的说法,这应该是最“名副其实”的枕屏了。在南宋的《荷亭儿戏图》中,凉亭下母亲身边的婴孩所爬的榻上也出现了几乎一样的枕屏(图41)。这种小的枕屏长为床宽或略窄,约二尺半,高度则约为宽度的一半,尤为适合白日里拿到庭院中的榻上,小睡时可遮风寒,不用时便收于房内,比三围屏更为灵活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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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0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宋摹本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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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1 佚名 荷亭儿戏图(局部)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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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形制上看,枕屏无非就是床屏的一种变形,二者形态和功用都没有绝对的区别,都施设在私人寝卧之处,为主人遮蔽着外在风物的侵扰。在宋代的一些诗词歌咏中,二者也常常相互指代。看上去,它们的边界仅仅限于名称和形态上的微小变化。但是,宋时枕屏出现的意义,还不仅仅是较前代的床屏更加普遍地进入到“内在”的私人空间,一种附着在它身上的“内在”的话语,才是彼时这小小屏风由外入内的真正标记。从唐代之前关于“床屏”的文本与图像来看,无论是淮南王的《屏风赋》还是《女史箴图》中的床屏,虽然身处私人的空间中,但在话语系统中皆指向一个“公”的领域,一个足以昭示天下的楷模。至于那些周身金玉繁饰、精雕细琢的华丽屏风,看起来是私人物品,但实际上也同样是出于身份的一种炫耀。从中唐白居易对床边素屏的歌咏开始,这件私密空间中的物品逐渐进入到“文人”的主流话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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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元祐年间的宰相苏颂有一首《咏丘秘校山水枕屏》诗,可谓枕屏意义之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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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近山各奇状,流水止水皆清旷。烟云到处固难忘,笔墨传之尤可尚。古人铭枕戒思邪,高士看屏助幽况。左有琴书右酒尊,怠偃勤兴时一望。[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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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室之内,卧榻之旁,短短小屏风上图绘清奇之山水、缥缈之烟云。榻旁一边摆琴书,一边放酒樽,偃仰间与屏风偶一对望,旷逸之情随性而出。手卷画一般被认为是中国画形制中最私人化的,它流动地、随时间而展开,裹挟着观画者个人的丰富性。但即便如此,手卷仍是一种可对他人展示的媒介,虽不如立轴般可以长期展示,但在它展开的短暂过程中,为他人观看依然是其主人的主要意图之一。其实,如果进入到历史空间中,去观览那些或许已不复存在的绘画媒材,大概没有任何一种能够比枕屏更加私密、更加个人化。这是一个寝卧之地,枕屏将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内部的空间是完全私人的。在这个空间中,一幅幅图画布置在枕屏上,没有人可与之分享,只有独自感受。与今天的图画意义不同,卧于榻上的枕屏主人并不想把这屏上的图像当作一幅画来“欣赏”。“古人铭枕戒思邪,高士看屏助幽況。”点出宋代士人对待枕屏的两种意向,一为箴铭之道德教化,一为观看之审美活动。这种意向化的目光,透露出他们在相似的身份之下不同的心性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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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儒者观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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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颂的诗句来看,通过铭写枕屏来审思慎行,乃是“古人”之为。这其实只是指“铭箴”之行为的久远,而并非指枕屏的物质载体。以太宗为表率,帝王将铭屏置于起居的内殿中自初唐已成传统。铭屏的意义,是在一个私人空间中,将居于“公”的统摄之下的道义与责任在日常的活动中展示出来,使这个空间中的观看者时时省记其上的教诫,并反观自身,以使思想和行为符合古训的标准。将经典之语书写于枕屏,表面上看只是将内殿铭屏在空间上进一步推向“私人”的领地。而宋代的儒者,不但消解了铭屏帝王身份的指向,也消解了其上一切“个人”的因素,他们将这件最具私人性的身畔之物,塑造为可以通达广大而精微的古代圣贤之思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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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对理学的一个重要贡献在于“格物”。《大学》有言“致知在格物”,朱子解释说:“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85]格者,至也。在朱熹看来,格物包括三个要点,即“即物”“穷理”“至极”。格物也是通过对物审思而穷尽一物的义理。朱子继承了程颐提倡的“今日格一物焉,明日又格一物焉”的方法,认为一草一木尽可格之,“穷理格物,如读经看史,应接事物,理会个是处,皆是格物”。久而久之,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86]格物在于超越于物的个体而贯通万物之理,从而达到心底澄明的境界。尽管方式不同,这种对于“明”的追求与箴铭的意义是一致的,他们对枕屏的书写也多以箴铭的形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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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传统可以追溯至汉代。李尤曾作《屏风铭》曰:“舍则潜辟,用则设张。立必端直,处必廉方。壅阏风邪,雾露是抗。奉上蔽下,无失其常。”[87]此铭即是根据屏风的实际特点和功用赞颂其道德的寓意。除了隐喻人的品格外,在淮南王刘安的《屏风赋》中,还将人本身与屏风的切实关系表现出来。其中说:“惟斯屏风,出自幽谷;根深枝茂,号为乔木。……表虽剥裂,心实贞悫;等化器类,庇荫尊屋。列在左右,近君头足……不逢仁人,永为枯木。”[88]这一段将屏风之德与其所属之人的道德联系起来。“列在左右,近君头足”说明屏风是一件和人非常亲密的用品,坐立寝卧皆与屏风相伴。“不逢仁人,永为枯木”,屏风的主人如果不是一个具有高尚节操的君子,屏风也不过一枯木而已。在某种程度上,这些咏物之铭已经具有格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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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之中,物是格之对象。对于理学家而言,枕屏也是物,也即人“格”之对象,或可称之为一个现象。他们试图通过思虑这一现象通达其中的义理。朱子的一位好友、理学家张敬夫曾经写过一首《枕屏铭》,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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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欺暗,毋思邪,席上枕前且自省,莫言屈曲为君遮。[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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