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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之为义,以为安息。夜宁厥躬,育神定魄。屏之为义,以捍其风。无俾外人,以间于中。中无外间,心逸体胖。一寤一寐,一由乎天。寂感之妙,如昼之正。可通周公,以达孔圣。夜气之清,于斯以存。仁义之良,不复尔昏。咨尔司寐,无旷厥职。一憇之乐,实汝其翼。[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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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铭正是陈淳格“枕屏”一物之言。陈淳是朱熹晚年的得意门生,朱子理学思想的重要继承者。这一箴铭的内容,深受“内圣外王”的北宋理学影响。借由枕屏这一小物,北溪借由人身体的感觉来通达天理,达成“内省而广大”之境。此铭开头以述枕屏之实用意义为引。枕用来安寝,屏用来挡风。枕屏可以营造一个避开外人目光的私人空间。在这一空间中,在醒时与眠时,皆可以上贯于天,下达于地。《周易》中有“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之言。白天醒着的时候,在这枕屏之间安居不动,与天地正气相感。周敦颐《通书》说:“寂然不动,诚也;感而遂通,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诚、神、几,曰圣人。”白日的可感之气乃天地正气,可通达周公、孔子等圣贤。夜晚寝卧之时,万籁俱寂,清气和畅,在这密闭的屏风间流淌,仁义之念由此存于心中,使人明而不昏。这也是朱子由形下之“气”通达于形上之“理”的思想。他说:“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在枕屏间环绕流动之清正之气,正可存感天理。这种恬适的感觉,真如双翼般令人可于天地间自由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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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自由的乐适,实际上反映了儒者生活中的一贯性。在一位儒者的生活空间中,这一具有箴铭意义的枕屏并没有什么特别。内省的行为也不仅仅表现在一个物品上,而是表现在完整的生活经验中。在宋代“永嘉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陈傅良的文集中,能够看到对这位儒者生活的描述:“公之学莅事虽谨,宅心唯平。其燕私,坐必危然,立必嶷然,视听不侧,欹虽厅狎,授言不以戏,自著抄书,及造次,讯报字画不以行草,几箧笔研衾枕屏帐皆有铭。毫厘靡密若苦,节然要其中,坦坦如也。”[94]在“燕私”独处时,他坐则危然,站则如山,目光不会窥视,耳朵不会去侧听。他说话的时候,也从来不说戏言,抄书时从来不用行草。在他所有的日常使用的私人物件上,都铭刻了自省的箴言。陈傅良时时维持着一位儒者“夕惕若”的风范,以保证“修身”在外部生活与私人生活中的连贯性。这种谨言慎思的风范,当然不仅仅在家内,也在官场或交游中,在他的任何一种身份中出现,在他的任何一个生活场景中出现,因此,他可以“坦坦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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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者,与其他的社会身份没有“矛盾”,而且可以说是相互交融的。这一身份可以通过“学养”与“身范”两个方面去测度一个儒者的纯洁度。“学养”方面,儒者一般都接受了正统的儒家教育,其思想的内涵也以儒家的正统思想为主,无论入仕如否,都有著书立说的能力。他们的内心时时处于省思中,不敢有半点懈怠。这并不是因为有人监督——即便是在私下独处的场合,他们的心思也是一样的。这当然也不是因为头上三尺“神明”的存在,大化流行,也包括自己身心的天理本身,成了新的信条。他们觉得,这种省思并不是为了迎合或者害怕外界人神的目光而存在的,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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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身范”的角度,儒者们将儒家仁义的道德教诫贯彻于自己的每一次言行中。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与古代圣贤一样,内心时时自省其仁义,行为上处处符合仪范。他们大部分参加了科举,不过目的并不是为了当官,博得名声和权位,而是秉承一贯的人生要旨,与古代圣贤君主一样,以天下万民为己任。“内圣”与“外王”在他们的身上很好地达成了一致,“内”与“外”的分别,个人与社会的分别在这种一致当中被弥合了。因而,格枕屏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与帝王的座右铭屏是一致的。枕屏与铭屏的观看者,都具有某种“普遍性”的意识形态,也即对自我身份之“公”的认同。铭屏通过戒思屏内的符号,达成施政思想的澄涤;而在格物中,屏风不仅仅是箴铭的载体,它成为箴铭本身,一种道德象征的符号,理学家们通过这个符号,达天人互感,通圣贤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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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文人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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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具有强烈文人意识的士大夫而言,这种“公”与“私”的身份之间的张力变得非常明显。他们在屏风背后的个人生活,与在官场上的职事,不仅仅是行为上的差别,更有根本的意识的差别。在私人空间中,他们并不受这种儒家道德规范的束缚。这并不是说,他们私下的行为会有任何肮脏的、可耻的污点,他们依然是君子。只是处于私人卧房的儒者们,仍然将自己置于一种公共的目光之下;而文人意识赋予了其生活真正的“个人天地”。他们尽量卸除一切社会责任的负累,荡涤掉一切事物名利的沾染,尽情挥洒着自己想象力,回归到自然的快意人生。枕屏对他们来说,正是这种生活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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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颂诗中说“高士看屏助幽況”,将枕屏作为艺术品观看的审美活动,自然有观看的对象。在宋代关于枕屏的描写中,这一物象是极为丰富的。其中最常见的是山水枕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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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床竹簟曲屏风,野水遥山雾雨蒙。长有滩头钓鱼叟,伴人间卧寂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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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画枕屏》[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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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蕙帐眠清熟,一个渔舟堕枕边。却忆年时江上路,丹青浓淡是云烟。[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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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淲《题山水曲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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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君山石洪涛句,来作围床六幅屏。持向岭南烟雨里,梦成江上数峰青。[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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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求李生画山水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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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枕屏诗中也并不缺乏对于其他物象的描绘,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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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行路,推书问枕屏。恍登瑶玉府,忆在锦官城。眠少灯相伴,愁多酒易醒。寒鸡唤清晓,匹马又遐征。[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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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泂《上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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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褰翠幕。满天星碎珠迸索。孤蟾阑外,照我看看过转角。酒醒寒砧正作。待眠来、梦魂怕恶。枕屏那更,画了平沙断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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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捷《金蕉叶·云褰翠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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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蜂作歌紫蝶舞,蜻蜓蚱蜢如风雨。先生昼眠纸帐温,无那此辈喧梦魂。眼中了了华胥国,蜂催蝶唤到不得。觉来匆见四折屏,野花红白野草青。勾引飞虫作许声,何缘先生睡不惊。[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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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万里《戏题常州草虫枕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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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醉臣勇庵床,酒渴依然梦吸江。晚角吹回灯尚在,眼花错认月横窗。[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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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甫《书祖显墨梅枕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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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菊缝为枕,疏梅画作屏。改诗眠未稳,闻雪醉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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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书枕屏》[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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