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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顺对子龙桥年代稍晚，建于明万历年间。顺对子龙桥地处云龙镇吉林村，两岸菜花遍地，金黄色的菜花与青色的龙头倒映在水中，相映成趣。（图17-5）此外，薄刀桥、三元桥、鸿雁桥等龙桥也出自明人之手，工匠用圆雕、浮雕、镂空雕诸多手法，将龙的眼、耳、鼻、眉、甲、须、角、髯雕刻得无不生动传神，龙的造型张扬，大气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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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顺对子桥建于明代，金黄色的菜花与青色的龙头倒映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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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的龙，在泸县走下神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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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明镇复兴村的风水桥或许是泸县最有古意的龙桥了，两条石龙棱角分明，造像古朴，与中国商周青铜器上的龙纹很是相似。桥梁侧面雕有一朵祥云，下方则是三鱼共首图，三鱼共首图汉代画像棺上时有出现，寓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难怪民间称之为风水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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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云锦镇稻子村双龙桥则似乎是两位乡土工匠的作品，两条石龙一条浮雕，饶有古意，跟风水桥颇为相似；另一条圆雕，龙的上颚扁平，下颚圆圆鼓鼓，大眼睛，宽鼻梁，舌头含在口中，憨态可掬，看上去更像只蟾蜍。清代龙桥一般只雕刻出龙头、龙尾，忽略龙身，有的龙桥甚至只有龙头没有龙尾，龙的形象也是五花八门，其艺术性、生动性比起明代已大为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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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只有在泸县，你才能看到如此千奇百怪、乡土味十足的龙了：毗卢镇马溪河上的白鹤桥龙全长3米，龙嘴就有1.5米，形如鳄鱼（图17-6）；方洞镇黑龙江上的龙灯桥龙头高昂，龙角倒竖，大有腾云驾雾气势，本是清代龙桥不可多得的精品，龙尾却是硕大的猪屁股；牛滩镇濑溪河上的蜘蛛桥，龙身没有鳞甲，如同蛇一般光滑（图17-7）；此外，瓦坝桥的龙像狗，观音桥的龙长着鱼尾巴。那些原本潜入深渊、翱翔九天的神兽，在乡土工匠手中，走下了神坛，变成了农家的猪、狗和水中的蛇、蟾蜍、鱼，如实记录下龙在民间的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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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洞桥横跨在云龙镇姜河坎溪上，长15米，宽1.6米，雕有石龙4条，龙头潜入水中，鼻子、眼睛露出水面，经年的浸泡使得龙头附着深绿色的青苔，螺蛳肆无忌惮地爬满了整个龙头。清晨，乡民三两成群在桥上洗衣，她们泼水清洗桥面，尔后半蹲在龙头、龙尾上，在桥面上揉搓衣服，龙桥俨然成了乡邻聚会、聊天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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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江南，家乡扬州河道纵横，古桥林立，为了便于通航，桥梁以拱桥为主，就是再小的平梁桥，也高高横跨于水面；相反，泸县龙桥全部为平梁桥，大多紧贴水面，桥一旦建成也意味着航运被阻断，如此一来，古人岂不是自缚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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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乘班船下乡，我和船老大老陈聊起这个话题，老陈在船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对每条河道都了然于心，他告诉我，这些年河沙大量淤积，河床不断抬升，河水也是水涨船高，过去龙桥其实能过一些小渔船，稍大点的机动船就十分勉强了，四川丘陵地区河流为季节河，夏季涨水，冬季枯水，大多无法通航，过去川人出行，靠的是人力或者鸡公车，龙桥对于航运的影响并不太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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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白鹤桥全长3米，龙嘴就有1.5米，形如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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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蜘蛛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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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的话令我恍然大悟，泸县龙桥以平梁桥为主，应该是因地制宜的选择，除去通航不便因素，低矮的平梁桥其实有不少优势：一来四川夏季洪水凶猛，极易冲垮桥梁，梁桥不设栏杆，洪水很容易就从低矮的桥上漫过，也就是通常说的“漫水桥”；二来省料，降低了建桥成本；第三，龙桥上有挑水的、磨刀的、洗衣服的、钓鱼的，跟乡民的劳作息息相关，一座龙桥事实上也是村落的中心。这样的桥梁，在江南水乡简直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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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六七十年代，泸县河道中出现了不少运煤船，乡民苦于龙桥阻断河流，不得不敲掉一些梁板，提升桥身高度。福集镇濑溪河上的石鸭滩龙桥便历经改造，为了行船，乡民先是加高两个桥墩，后来干脆将其中一截改造为拱桥。这些梁拱结合的龙桥造型别致，反倒成为一道道意外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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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多个与龙有关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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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泸县，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许多乡村小河沟上也建有龙桥，比如云锦镇稻子村的薄刀桥，长仅2米，石龙引颈向前，龙身蜷曲成“S”形，早些年龙头、龙身已从中间裂成了两半；最短的龙桥只有1米上下，桥墩却仍雕有龙头。明明搭两块石板就能通行，古人为何还要费劲气力去修桥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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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泸县是个远离边境的内陆小城，而六百多年前，这里位于云、贵、川三省要冲，是明朝遏制西南诸夷的重要据点，明人李东阳的《泸县修城碑记》曾记载：“国初，建一卫三所，置城池，宿官兵。”李东阳所处的明孝宗弘治年间，泸县一地的驻军就超过了八千，可见泸县之于明王朝的战略意义。一种说法认为，泸县龙桥的修建，与这支庞大的戍边军士不无关联，那些造型各异的龙，暗示着这里曾经金戈铁马，地当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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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桥从明初延续到清末，况且清代龙桥数目远远多于明代，雕刻随意性很强，看不出有什么统一规格，戍边军士的说法显然不能令人信服。龙桥的兴盛，应当源于民间狂热的龙崇拜，泸县至今还有500多个与龙有关的地名，比如伏龙山、骑龙坳、旺龙山、来龙山、石龙滩、龙湾沟等，自古以来还流传着一些独特的祭祀龙舞，又以水车龙最为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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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车龙，顾名思义，龙跟水车有关，从头到尾由农村常见的用具组成：龙头是背小孩的背篓，下颚是盛饭用的筲箕，龙眼是防止牛偷食庄稼的牛嘴笼，龙须是遮雨的蓑衣，龙齿是收割稻谷的锯镰，龙尾是捕鱼用的篙，龙身则由一片片厚重的水车叶子连接而成。舞龙的是八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扯着嗓子告诉我，水车龙早在几千年前就有了，每年春夏之际，古人就这家出背篓，那家出蓑衣，他家出篙，凑成一条水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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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近的雨坛镇，自古流传着彩龙表演，龙分公母，金黄色的彩龙代表成熟的麦穗，蓝色的龙则寓意清澈的水源，演出中，龙或翻滚，或叹气，或擦痒，尽显龙之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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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县水系纵横，一到夏天常闹洪灾，《泸县志》记载，单1956年到2004年间，泸县就有过六次特大洪灾，小洪水更是难计其数。如此说来，历史悠久的水车龙、雨坛彩龙与数量众多的龙桥，应该与泸县频繁的洪灾有关，在农耕社会，洪水决定一年的收成，也影响着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中国许多地方都有镇水的寺院、祠庙，大禹、李冰、杨泗等治水英雄受到民间祭拜，在泸县，古人则把这样的希望寄托给了龙王。中国古代神话中，龙掌管着洪水与降雨，被民间尊为龙王，行云布雨、雨泽万物，与百姓的生产、生活密不可分，旱时得求它降甘霖，涝时得请它镇水患，一年的收成就得看龙王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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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在金黄色的菜花地里，八个老人舞起了水车龙，就在锣鼓响起的那一刹那，老人的身体似乎顿时被注入了活力，那些寻常的农具在他们手中，俨然变成了一条无所不能、呼风唤雨的神龙，与那些古老的龙桥一起，庇护着这个西南龙国，庇护着泸县人和他们的一亩三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