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479699
1705479700
冯·勒柯克发现的东西包括精美的带插图的写本、壁画、布面上绘制的挂画以及其他织物。它们不出所料，全部呈现了浓重的波斯影响。其中，用高超的书法技艺书写在丝绸、纸、羊皮纸以及皮上的写本极大地增进了学者对这一久已消失的宗教的贫乏的认识。冯·勒柯克觉得假使德国探险队来哈拉和卓更早一些，及时制止对古老城镇的大肆损毁，或许贡献会更大。在这里，他听说一位受惊的村民把一间摩尼教藏书室里的所有东西扔进河里。同样是在此处，他看到混浊的灌溉用水对另一所摩尼教圣坛中的藏书室造成难以修复的破坏。他记述：“含有黄土的水渗进纸张，让所有的东西都粘连在一起，在夏季一贯的炎热中……所有这些有价值的书都成了黄土。我拿了几本小心弄干，希望能够挽救一些写本，然而分开的纸页碎成小块，依旧能够看到残片之上有美丽的文字，其间掺杂金、蓝、红、黄的细密画残迹。”接下来他忧伤地讲：“一个巨大的宝库就这样消失了。”近些年科技飞速发展，或许能在这样的条件下保存一些东西。这个藏书室进门的地方，他们看到一具被谋杀的佛教僧侣的干尸，身上还裹着血染的僧袍，这为这些发现提供了一个阿加莎·克里斯蒂般的注解。似乎在这里佛教曾和摩尼教共存。
1705479701
1705479702
在哈拉和卓他们发现的僧人并非唯一受害者。冯·勒柯克记述：“一间位于南面的圆顶建筑里面我们有骇人的发现。”他们破门而入，看到一堆起码100具佛教僧人的尸体，其中很多直到现在还能看出恐怖的伤痕。有一个头骨从头顶一直到上腭被一击砍成两半。冯·勒柯克认为这个千年前的大屠杀应该是当时政府搞的宗教迫害。
1705479703
1705479704
冯·勒柯克在绝版很久的《新疆的地下宝藏》书里面生动描绘数月之间他跟巴特斯在哈拉和卓每天忍受的不适。他们在日出的时候开工，有时是凌晨四点甚至更早，在极端炎热或寒冷中干活，持续到晚上七点钟，这时雇工拿走当日的薪水，两位德国人安定下来登记打包当天的发现。在哈拉和卓进行发掘最糟糕的一件事就是尘土，像云一样升起让人呼吸困难。“晚上，”冯·勒柯克发牢骚，“我们经常从气管里面咳出一连串结实的黄土。”尽管尘土吸走了一些新疆烈阳中的热量，然而也让拍摄变得艰难，早期的相片都曝光不足。伙食非常单调，“米饭拌羊油或者……羊油拌米饭”，冯·勒柯克记述。此外，羊油在夏季会不可避免地变质。女房主全年提供葡萄、新鲜的蜜瓜还有干果和美味的烤面包，用以补充这样难吃的饮食。只是偶尔德国人才会放纵自己开一瓶珍贵的凯歌香槟，开之前先照着新疆的方式用一片湿毛毡冷却。这些香槟是冯·勒柯克的姐妹深思熟虑后准备的临别赠礼。
1705479705
1705479706
即使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仍没有休息时间留给冯·勒柯克。很快他们的院子就被病人填满。他们大多走了很远的路程过来，都希望立刻从这位“外国绅士”那里得到治疗。由于大多数人得的是风湿或疟疾，有了阿司匹林以及奎宁，还有在美国接受的医疗训练，冯·勒柯克得到了他并不想要的“神医”的名声，这不免导致他的病人数量倍增。一个晚上，无意间，他发现一位老妇人在门口流着泪。她解释说付不起“费用”去见他。更深了解之后，他惊恐地发现房东索特（Saut）管每名病人收钱后才准他们到院子里去，并把这事当作有利可图的副业。冯·勒柯克特别生气，用马鞭抽打了他两下——“这是唯一一次我打当地人”，他写道。他也威胁要把这个恶棍报给鲁克沁的王，也就是地方上的统治者。索特知道这个人将用“大棒”惩罚他，这是末端为桨状的沉重棍棒。一击见血，二十五下将人致死。当晚两位德国人刚一躺下，外面就开始响起大声哀号。诡计多端的索特派来了他的祖母、母亲、妻子、漂亮的女儿还有其他所有女亲戚替他求情，一边带了礼物一边啜泣。冯·勒柯克被他将来要表现更好的承诺说服了。
1705479707
1705479708
德国人已经在哈拉和卓工作了一些时间。一天，当地两位达官贵人前来表示：“先生们，二位独自生活，这样不好。你们必须结婚。”冯·勒柯克解释他们已经有妻子，但是这话被无视。德国人听说两位显要人物自己的闺女已经做好嫁给他们的准备。冯·勒柯克记述道：“知道这一点让人很不愉快。”考虑到不要打击当地人的情感，他深表谢意，指出倘若德皇发现他们迎娶第二任妻子，他跟巴特斯都要在柏林挨上二十五大板。
1705479709
1705479710
除了这些插曲，在哈拉和卓的工作依旧稳定地展开，还有一连串有趣甚至令人震惊的发现。除了标志性的摩尼壁画，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发现是一尊美丽的犍陀罗风格佛像，接近真人大小，不幸的是没有头部。它过去曾经使用明亮的颜色装饰，然而经过这么多世纪，大多颜料都被冰雪融水以及罕见但是狂暴的雨水冲刷掉了。在描述它的时候，冯·勒柯克表现出了他相对古典艺术对东方艺术明显的偏见。他写下：“服饰线条庄重，还没有出现东亚对古典形式的错误理解造成的劣化。”这些受到古典影响的佛像还有其他到处都是的希腊风格的雕塑让他非常困惑。怎么会这样，他疑惑，为什么这些塑像能设法保留希腊特点，而与此同时壁画则受到中国中原地区的影响？这个谜题几个月后得以解开，在另一个地方，巴特斯无意间发现一间古代工坊，满是用来批量生产的大型造像局部泥模。显然这些泥模要被一次次使用，这说明了古代雕塑风格是如何遗留下来的。接下来的发现表明，9世纪前后重新设计了描绘东方特征的铸模，带有倾斜的双眼、更短的鼻子还有更直的头发。
1705479711
1705479712
哈拉和卓另一个让人吃惊的发现是坐落在老城城墙外的一间小小的景教教堂。它里面保留着显然是拜占庭风格的壁画，表现神职人员以及带着枝条的人们，可能是在描绘棕枝主日的活动。然而，在哈拉和卓的发现大部分都是硬币、丝绸及其他织物的残片，以及很多圣书的残页，这些残页明显被人故意损毁，尽管不清楚是谁。他们发现了一些免遭毒手的写本，后来鉴定出了24种不同的书体。
1705479713
1705479714
到这时为止，他们已经在哈拉和卓持续工作几乎四个月。尽管仅仅2月末，吐鲁番盆地已然愈发热起来。他们感觉差不多挖完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从而计划朝北前往有一系列佛塔的地方，位于阴森的森其姆（Sangim）峡谷上面。这里尽管更凉快，却不时有因山雪融化导致的泥石流的危险。但是这种风险很快被证明是值得的，因为不久前在不同的佛塔内他们发现两整间写本藏书室，一间由巴特斯发现，另外一间是冯·勒柯克。冯·勒柯克记述到，仅仅单独一间就足以装满“几个玉米袋”。
1705479715
1705479716
让德国人吃惊的是，有一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非唯一在这里挖掘的人。他们发现河的另一边有两位老妇人忙着挖掘一处土堆，显而易见是在寻找珍宝。那天巴特斯跟冯·勒柯克什么也没有发现。令人懊恼的是他们发现对面两位猎宝的女士大获成功，她们挖到数个恶魔塑像的头以及大量精美的写本。在伤害之上又添侮辱的是，这两个干瘪的老妪非常会讲价，迫使德国人为了她们的战利品额外付了大价钱。
1705479717
1705479718
从抵达哈拉和卓开始，冯·勒柯克定期向柏林报告他们的进程。他不安地从收到的回信里面发觉赞助委员会好像夸大了这些发现的重要性。甚至德皇也对这些遗迹显示出过度的热情，而冯·勒柯克知道这些基本上只有学术上的价值。须知，冯·勒柯克成为探险队领袖只是因为格林威德尔健康不佳，因此是暂时的。他知道自己可能随时被取代，因此只有有限的时间来出名。格林威德尔的指示也束缚了他，事实上他叫冯·勒柯克留下那些最好的遗址。更让冯·勒柯克受挫的还有上级的计划似乎经常变化。当收到一封信说格林威德尔仍旧没法前来接替他时，冯·勒柯克决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违背指示前往附近的柏孜克里克（意思是“有画的地方”），这是一处佛教石窟建筑群。这是一场成功的赌博，他跟巴特斯很快就因为一系列耀眼的发现而得到了回报。
1705479719
1705479720
1705479721
1705479722
1705479724
劫掠丝绸之路：从斯文·赫定到斯坦因的中国寻宝历程 第九章 冯·勒柯克抛硬币
1705479725
1705479726
佛教徒们千年之前在柏孜克里克为建造这座伟大的寺庙复合体选址的时候独具匠心。纵使在冯·勒柯克那个年代，到达这个遥远荒芜之地的旅人即使离遗址相当近也会意识不到它的存在。这里有数百个寺庙，大多凿岩而成，占据着一窄条岩架，位于悬崖的岩壁上很高的地方。要想到达，唯有攀爬蜿蜒小道到崖壁顶上，之后顺着崖壁往前走，再沿着陡峭的阶梯下降30英尺左右到达寺庙所在的位置。唯有一处地点能够看到这里，出于安全以及免受干扰的考虑，寺庙的建造者在此修了一面墙遮挡往来路人的视线。如今这个犹如大型蜂房一般的寺庙群依旧保存，深深震撼着有胆量面对这里崎岖山路的到访者。然而冯·勒柯克的大名还没有响彻这个地方。
1705479727
1705479728
两位德国人到此后在寺庙群最南侧的一间破旧寺庙里设立据点，这里曾有牧羊人住过。这间寺庙和周围其他一些寺庙曾有过壁画，但都被牧羊人的篝火烟熏火燎破坏掉了。冯·勒柯克和巴特斯计划先去调查那些位于岩架最北边的寺庙，因为数百年来从山上倾泻而下的沙子从地面到顶棚彻底填满了它们，保护了它们不被人占据。进入最大的一间之后，冯·勒柯克步履蹒跚地爬上贴墙堆起来的高高的沙堆。突然，他的脚一动，引发了脚下一场小规模的沙崩。他记述说：“刹那间，好像变戏法一般，我看到左右两旁墙上显现出使用各种染料绘制的色彩鲜明的壁画。画面是如此光彩夺目，似乎艺术家们方才搁笔。”他激动地大声呼唤巴特斯来看这意外的惊人发现。细致观察一番后，二人严肃认真地握手，因为这次的收获在他们看来极具重要意义。冯·勒柯克在《新疆的地下宝藏》中记述：“如果我们取得这些壁画，那么这次探险就胜券在握。”
1705479729
1705479730
待费力清除大批沙土之后，他们发现了6个比真人还大的佛教僧侣画像，在门口两边各有3个。他们在这个积满沙子的屋子里挖得愈深入，发现的僧侣画像愈多。部分画像明显是印度人的形象，身穿黄袍子，身侧用中亚婆罗米文写着名字。其他画像身着紫袍，显而易见是东亚人，姓名用维吾尔语和汉语书写。冯·勒柯克在著作中提及，这些保存上千年的壁画并非通常所见按照模板画出来的模式化形象，而是力求逼真。
1705479731
1705479732
顺廊道往前一直发掘，在沙子的下面他们再次发现15幅年代不同的大型佛像。令冯·勒柯克特别感兴趣的是那些在佛陀面前下跪供奉的其他人物画像，因为从服饰能看出他们来自不同民族，有印度王子、婆罗门、波斯人，还有一个让人不解的赤发蓝眼的人物，这明显是个欧洲人。
1705479733
1705479734
他们在寺庙内殿（或者说中央圣坛）发现了很多壁画，有千奇百怪的印度神像，六只手臂的恶魔，一些长着人头的鸟（这些鸟抓住一个儿童，有猎人追逐它们），还有一位国王在打猎，身旁有随从陪伴。内殿四个角落站着全副武装的四大天王。其他人物像中还有这个寺庙的供养人，男的在一边，女的在另一边，其中一些身侧仍可见褪了色的名字。
1705479735
1705479736
这是他们至今收获的最振奋人心的成功。冯·勒柯克下定决心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所有壁画搞下来送去柏林。之后他记述：“依靠长时间费力的操作，我们顺利地割下所有壁画。历经长达二十个月的运输，最终这些壁画安然无恙地到了柏林。它们在那边足足装满了博物馆的一间屋子。”他补充道：“这是极少的几个全套壁画都送到柏林的寺庙之一。”
1705479737
1705479738
1957年，捷克斯洛伐克学者帕维尔·保哈（Pavel Poucha）教授曾经到中国新疆旅游。他说德国人用一柄剑切割这些精美脆弱的壁画。这显然与冯·勒柯克的说法不一致。根据冯·勒柯克的说法，他们先用一把非常锋利的小刀顺着壁画边缘小心划开，切痕要深到足以贯穿黏土、骆驼粪、切碎的稻草和画有壁画的灰泥。接下来用鹤嘴镐或锤子与凿子在壁画旁边的石头上凿一个洞，以便让狐尾锯伸进来。冯·勒柯克解释道：“如果表层状况不好，有时会雇人过来用盖着毡子的木板紧压在计划切割的壁画上。随后这幅壁画被锯下来。进行完此环节以后，小心地将木板从墙上拿开，先让上头带着壁画一起放倒，一直到壁画最终水平躺在木板上……”接下来他讲道：“进行这样的工作消耗非常大的体力。”即便是巴特斯这般有着“大力神般的力气”的人也觉得最费力的工作是拉狐尾锯。
1705479739
1705479740
之后每张画正面向下平坦地放置于板子上，木板之前先是盖了一些干草，再盖毡子，最后用棉絮覆盖。然后，再平铺一层棉絮在画的背面。之后在上面放置下一张画，正面向上。最后，在最上层壁画上铺上更多的衬垫和第二张保护性的木板，这样一个“三明治”就完成了。木板需要大到足以盖住画面，以增强保护性。剩下的空间用麦秸和亚麻塞满，之后用绳子将整个包裹系紧。两层护板之间有时装了半打壁画。接下来将这包东西放进木箱，箱子周围布满麦秸与亚麻纤维，以便在运输的过程中免受震荡。冯·勒柯克骄傲地表示：“这种办法打包的东西从未有一丁点儿破损。”大型壁画需要先锯成几片，在沿着面部和别的具有美学重要性的部分切割时要格外小心。
1705479741
1705479742
一个值得注意的有趣之处是斯坦因通过三回探险、历经无数次尝试后搞出的略有不同的切割技术。和德国人一样，他也用锯，小心地切进壁画背部，将壁画从墙里切割下来。随后他把壁画裱在浸透胶水的结实帆布上。每张壁画平均1.5～2英寸厚，将它们面对面放着，当中铺一层棉絮衬垫，一张和阗纸，然后是另一层棉絮衬垫。棉絮紧缺那会儿，则以未经加工的绵羊毛替代。每对壁画先用灯芯草箍起来，再用木质板条夹住，用绳子捆好。最后放在塞了更多灯芯草的木箱里。和德国人一样，斯坦因的部分巨幅壁画高达10英尺，难以整块搬运，必须先进行切割，靠骆驼、马、牦牛和别的交通工具经过漫长而艰难的旅程运到终点，再小心地拼合起来。
1705479743
1705479744
半个世纪以后，在柏孜克里克，义愤填膺的中国官员指给英国作家巴兹尔·戴维森看当初冯·勒柯克与巴特斯搞走壁画时留下的切痕。每当他们停留在一处曾经有过壁画的缺口面前时，陪同戴维森的人都会低语同一个词：“被偷了。”
1705479745
1705479746
冯·勒柯克在《新疆的地下宝藏》书里形象描绘出柏孜克里克周围景致的朴素之美：“在总是支配着这里的一片死寂之中，急流打在山边峡谷的石头时汩汩作响，像是轻蔑的笑声。”纵使此地风景优美，然而自始至终都弥漫着一种有时令两位德国人忐忑不安的氛围。仿佛有什么“怪异恐怖”的东西，让寺庙四壁上众多骇人的恶魔紧盯着他们不放。
1705479747
1705479748
有一回在柏孜克里克的月夜中，“夜深人静之时可怕的声音突然回响起来，好像是一百个恶魔跑出来了”。俩人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抓起来福枪跑到岩架上。冯·勒柯克接着记述说：“让我们倍感惊恐的是，在马蹄状山谷里布满了狼，它们仰天对月长嚎。”然而他们的人多次向冯·勒柯克和巴特斯打包票，此地的狼不会伤人。接着冯·勒柯克讲：“朝着狼群射了几枪，有颗子弹打中一头狼。狼群分食完死掉的同伴后散开了。”他们只听说过一个狼吃人的例子。受害者是两位德国人都认识的一个漂亮的12岁哈拉和卓女孩，她被逼着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她在穿越大漠朝隔壁绿洲逃跑的时候，因为疲惫不堪，在一处泉眼边上停留并入睡。也就是在此被狼群发现。“之后只发现了带血的碎衣服，还有她的长靴，靴子中还有两条小腿。”冯·勒柯克补充道。
[
上一页 ]
[ :1.70547969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