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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掠丝绸之路：从斯文·赫定到斯坦因的中国寻宝历程 第九章 冯·勒柯克抛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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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徒们千年之前在柏孜克里克为建造这座伟大的寺庙复合体选址的时候独具匠心。纵使在冯·勒柯克那个年代，到达这个遥远荒芜之地的旅人即使离遗址相当近也会意识不到它的存在。这里有数百个寺庙，大多凿岩而成，占据着一窄条岩架，位于悬崖的岩壁上很高的地方。要想到达，唯有攀爬蜿蜒小道到崖壁顶上，之后顺着崖壁往前走，再沿着陡峭的阶梯下降30英尺左右到达寺庙所在的位置。唯有一处地点能够看到这里，出于安全以及免受干扰的考虑，寺庙的建造者在此修了一面墙遮挡往来路人的视线。如今这个犹如大型蜂房一般的寺庙群依旧保存，深深震撼着有胆量面对这里崎岖山路的到访者。然而冯·勒柯克的大名还没有响彻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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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德国人到此后在寺庙群最南侧的一间破旧寺庙里设立据点，这里曾有牧羊人住过。这间寺庙和周围其他一些寺庙曾有过壁画，但都被牧羊人的篝火烟熏火燎破坏掉了。冯·勒柯克和巴特斯计划先去调查那些位于岩架最北边的寺庙，因为数百年来从山上倾泻而下的沙子从地面到顶棚彻底填满了它们，保护了它们不被人占据。进入最大的一间之后，冯·勒柯克步履蹒跚地爬上贴墙堆起来的高高的沙堆。突然，他的脚一动，引发了脚下一场小规模的沙崩。他记述说：“刹那间，好像变戏法一般，我看到左右两旁墙上显现出使用各种染料绘制的色彩鲜明的壁画。画面是如此光彩夺目，似乎艺术家们方才搁笔。”他激动地大声呼唤巴特斯来看这意外的惊人发现。细致观察一番后，二人严肃认真地握手，因为这次的收获在他们看来极具重要意义。冯·勒柯克在《新疆的地下宝藏》中记述：“如果我们取得这些壁画，那么这次探险就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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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费力清除大批沙土之后，他们发现了6个比真人还大的佛教僧侣画像，在门口两边各有3个。他们在这个积满沙子的屋子里挖得愈深入，发现的僧侣画像愈多。部分画像明显是印度人的形象，身穿黄袍子，身侧用中亚婆罗米文写着名字。其他画像身着紫袍，显而易见是东亚人，姓名用维吾尔语和汉语书写。冯·勒柯克在著作中提及，这些保存上千年的壁画并非通常所见按照模板画出来的模式化形象，而是力求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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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廊道往前一直发掘，在沙子的下面他们再次发现15幅年代不同的大型佛像。令冯·勒柯克特别感兴趣的是那些在佛陀面前下跪供奉的其他人物画像，因为从服饰能看出他们来自不同民族，有印度王子、婆罗门、波斯人，还有一个让人不解的赤发蓝眼的人物，这明显是个欧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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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寺庙内殿（或者说中央圣坛）发现了很多壁画，有千奇百怪的印度神像，六只手臂的恶魔，一些长着人头的鸟（这些鸟抓住一个儿童，有猎人追逐它们），还有一位国王在打猎，身旁有随从陪伴。内殿四个角落站着全副武装的四大天王。其他人物像中还有这个寺庙的供养人，男的在一边，女的在另一边，其中一些身侧仍可见褪了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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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至今收获的最振奋人心的成功。冯·勒柯克下定决心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所有壁画搞下来送去柏林。之后他记述：“依靠长时间费力的操作，我们顺利地割下所有壁画。历经长达二十个月的运输，最终这些壁画安然无恙地到了柏林。它们在那边足足装满了博物馆的一间屋子。”他补充道：“这是极少的几个全套壁画都送到柏林的寺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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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捷克斯洛伐克学者帕维尔·保哈（Pavel Poucha）教授曾经到中国新疆旅游。他说德国人用一柄剑切割这些精美脆弱的壁画。这显然与冯·勒柯克的说法不一致。根据冯·勒柯克的说法，他们先用一把非常锋利的小刀顺着壁画边缘小心划开，切痕要深到足以贯穿黏土、骆驼粪、切碎的稻草和画有壁画的灰泥。接下来用鹤嘴镐或锤子与凿子在壁画旁边的石头上凿一个洞，以便让狐尾锯伸进来。冯·勒柯克解释道：“如果表层状况不好，有时会雇人过来用盖着毡子的木板紧压在计划切割的壁画上。随后这幅壁画被锯下来。进行完此环节以后，小心地将木板从墙上拿开，先让上头带着壁画一起放倒，一直到壁画最终水平躺在木板上……”接下来他讲道：“进行这样的工作消耗非常大的体力。”即便是巴特斯这般有着“大力神般的力气”的人也觉得最费力的工作是拉狐尾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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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每张画正面向下平坦地放置于板子上，木板之前先是盖了一些干草，再盖毡子，最后用棉絮覆盖。然后，再平铺一层棉絮在画的背面。之后在上面放置下一张画，正面向上。最后，在最上层壁画上铺上更多的衬垫和第二张保护性的木板，这样一个“三明治”就完成了。木板需要大到足以盖住画面，以增强保护性。剩下的空间用麦秸和亚麻塞满，之后用绳子将整个包裹系紧。两层护板之间有时装了半打壁画。接下来将这包东西放进木箱，箱子周围布满麦秸与亚麻纤维，以便在运输的过程中免受震荡。冯·勒柯克骄傲地表示：“这种办法打包的东西从未有一丁点儿破损。”大型壁画需要先锯成几片，在沿着面部和别的具有美学重要性的部分切割时要格外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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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值得注意的有趣之处是斯坦因通过三回探险、历经无数次尝试后搞出的略有不同的切割技术。和德国人一样，他也用锯，小心地切进壁画背部，将壁画从墙里切割下来。随后他把壁画裱在浸透胶水的结实帆布上。每张壁画平均1.5～2英寸厚，将它们面对面放着，当中铺一层棉絮衬垫，一张和阗纸，然后是另一层棉絮衬垫。棉絮紧缺那会儿，则以未经加工的绵羊毛替代。每对壁画先用灯芯草箍起来，再用木质板条夹住，用绳子捆好。最后放在塞了更多灯芯草的木箱里。和德国人一样，斯坦因的部分巨幅壁画高达10英尺，难以整块搬运，必须先进行切割，靠骆驼、马、牦牛和别的交通工具经过漫长而艰难的旅程运到终点，再小心地拼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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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以后，在柏孜克里克，义愤填膺的中国官员指给英国作家巴兹尔·戴维森看当初冯·勒柯克与巴特斯搞走壁画时留下的切痕。每当他们停留在一处曾经有过壁画的缺口面前时，陪同戴维森的人都会低语同一个词：“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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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勒柯克在《新疆的地下宝藏》书里形象描绘出柏孜克里克周围景致的朴素之美：“在总是支配着这里的一片死寂之中，急流打在山边峡谷的石头时汩汩作响，像是轻蔑的笑声。”纵使此地风景优美，然而自始至终都弥漫着一种有时令两位德国人忐忑不安的氛围。仿佛有什么“怪异恐怖”的东西，让寺庙四壁上众多骇人的恶魔紧盯着他们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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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在柏孜克里克的月夜中，“夜深人静之时可怕的声音突然回响起来，好像是一百个恶魔跑出来了”。俩人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抓起来福枪跑到岩架上。冯·勒柯克接着记述说：“让我们倍感惊恐的是，在马蹄状山谷里布满了狼，它们仰天对月长嚎。”然而他们的人多次向冯·勒柯克和巴特斯打包票，此地的狼不会伤人。接着冯·勒柯克讲：“朝着狼群射了几枪，有颗子弹打中一头狼。狼群分食完死掉的同伴后散开了。”他们只听说过一个狼吃人的例子。受害者是两位德国人都认识的一个漂亮的12岁哈拉和卓女孩，她被逼着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她在穿越大漠朝隔壁绿洲逃跑的时候，因为疲惫不堪，在一处泉眼边上停留并入睡。也就是在此被狼群发现。“之后只发现了带血的碎衣服，还有她的长靴，靴子中还有两条小腿。”冯·勒柯克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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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在旁边的另一个佛殿遗迹里大致探索了一下，发现了更多壁画，可以追溯到7世纪，还发掘出针绣纺织品以及写本。接下来他们去了吐峪沟。冯·勒柯克称这块地区盛产椭圆形的无核葡萄，葡萄干远销到这里往东四个月路程之外的北京。他们从村子溯流而上，看到不少寺庙，但都已经成为废墟。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寺院，“像是燕窝一般贴在几乎垂直的半山腰上”。11年以后，也就是1916年，一场严重的地震让整个寺庙坠入了谷中。冯·勒柯克在蜿蜒的峡谷中一间石窟寺内发现了僧人的一间小室，小室的建筑明显带有伊朗的影响，清理过后从中发现好多宗教典籍。那时候有人试图烧毁所有这些东西，然而未能得逞，德国人抢救出两麻袋文书，大多可追溯至8～9世纪。他们还发现了冯·勒柯克所谓“美妙的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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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度转战。冯·勒柯克派巴特斯去吐鲁番北部的水盘（Shui-pang）勘察那里的一些遗迹。冯·勒柯克本人携着装满战利品的包裹赶赴乌鲁木齐。他希望借由俄国领事的协助雇用一位靠谱可信的人护送沉甸甸的货车穿过俄国的边境，前往离得最近的火车站。他带了6000金卢布（约合650英镑）计划兑换中国货币。他很机智地在睡觉的时候把钱搁在枕头底下。一天夜晚他们投宿达坂城的驿站时成为小偷下手的目标，小偷先把土坯墙弄湿变软，之后拿刀凿开一处洞口爬入。所幸他们受惊醒来，小偷仅仅盗走马鞍和衣物，乌鲁木齐政府赔偿了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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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返回与巴特斯约好的相聚地点哈拉和卓之后，他得知同伴已然在水盘遗址里挖掘出“奇迹般的战利品”，即早期基督教写本。其中包括一篇5世纪的圣咏、《马太福音》残卷以及希腊文书写的尼西亚信经，还有与海伦娜皇太后发现真十字架以及三王来朝有关的章节。巴特斯对发现的东西激动不已。马上将文书堆在那种仅有两个轮子且没弹簧的车上，一路不停歇地送往哈拉和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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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时才8月上旬，然而吐鲁番盆地火炉般的灼热已经变得令人难耐。俩人起了一身痱子，这闷热的气候最容易让欧洲人害上这种皮肤病；生病之后会感觉全身奇痒无比。因此，他们决定将营地搬去东面200英里外的哈密。尽管那里位于戈壁沙漠边缘，但处在天山脚下，至少比吐鲁番凉快（但贝尔上校1887年报告那里夏天即使是在阴凉处气温同样达到华氏122度）。他们行进了12日，每晚都在净是臭虫的街边小客栈住宿，最终才得以到达成吉思汗的故都。鲜有人提及这块戈壁沙漠特别延伸的地方。对于盖群英和冯贵珠这两位不会夸大其词的人而言，这里“制造恐怖的能力超过所有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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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勒柯克来这里之前18年，哈密的中国官员揭穿了伪装成中国人的贝尔上校，斥之为“洋鬼子”（可能不是全无道理）。他对这样没有涵养的举动不屑一顾，声称那些人是边陲一隅的“人渣”。然而，冯·勒柯克跟巴特斯在哈密的生活却更欢乐。汗听说他们快要来了，将补给送往他们沿路停留的客栈，包括鸡蛋、肉类和水果。这极大抵消了臭虫带来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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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抵达便前往汗的华丽宫殿去拜见他，冯·勒柯克说，有些屋子“装饰得特别的精美。四面都是精美的不会褪色的内地及和阗地毯；美丽的丝质刺绣，有中式的，也有布哈拉生产的；还有一块昂贵的和阗玉雕，与中国瓷器放在一起；壁炉上是法国钟；以及，哎呀！一盏丑得吓人的俄国煤油灯，是那种最便宜最普通的样式”。一面墙上挂着布谷鸟钟，冯·勒柯克补充道：“那种和家乡常听到的一样的响声令我们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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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来自达姆施塔特，曾一度是酒贩的家伙，今日在亚洲中心一位穆斯林统治者家的地窖里发现很多上好法国香槟和俄国名酒，让他非常惊讶。汗拿这些酒招待自己和来客，频频举杯祝酒，之后却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这么多世纪以来，哈密人一直以生活富足和热情好客闻名。马可·波罗谈及他们的时候写道：“他们凭借取之不尽的各式水果为生，还送给旅行者。除了玩乐、歌唱、舞蹈和逍遥快活，他们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那种人。”然而，冯·勒柯克去世之后的一两年内，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被全部摧毁，里面的奇珍异宝被洗劫。这是因为这座城镇在发动了一次失败的叛乱之后遭到了可怕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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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冯·勒柯克来访哈密是一趟高兴的旅行，然而从考古学来看则是扫兴的。尽管18年之前，荣赫鹏曾报告称看到周边的建筑废墟比有人住的房子还多，但大多是近代的（在之前的一场暴动中损毁的），没有与该地区的佛教历史有关的遗址。然而即便这样，德国人仍旧设法在东北面的小山下发现两间佛教寺庙。倒霉的是他们来得太迟了。如今仍能够看见湿软的土里裸露在外的雕像和别的艺术品，但这么多年山上流下的雪水已经把艺术品冲刷得面目全非，难以识别。冯·勒柯克不该抱怨。毕竟一年以前他只是博物馆印度分部的一名无偿志愿者。因为纯粹的意外机遇（胡特死亡以及格林威德尔生病）他才得以领导这支中亚远征队。以私人的名义赞助这次探险的德皇对团队所取得的进展已经很满意了。后来才有柏孜克里克的胜利。装满那些精美壁画的箱子正缓缓向前，穿越西伯利亚赶往柏林。冯·勒柯克已经可以自信地认为自己就要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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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冯·勒柯克失去了收获丝绸之路上最大宝贝的机遇。在哈密的时候，他与巴特斯从一名土库曼商贩那里了解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这是关于五年前在敦煌绿洲的发现。敦煌在南面200英里以外，戈壁沙漠的另一边。根据商贩所说，当时一位中国道士意外在一座密室中发现一间大藏经室，大量的古书和写本在里面藏了数百年。很早以前敦煌便是佛教僧徒朝拜与研习的中心，这点冯·勒柯克很了解，但曾经到过那边的欧洲旅行家为数不多。跟哈拉和卓、柏孜克里克不一样，当地人仍认为敦煌那装饰豪华的庙堂是神圣的地方；想要在那边切割壁画绝无可能。然而藏经室就另当别论了，前提是它真的存在。绝对值得前去探个究竟。冯·勒柯克和巴特斯正商量的时候，一封让人厌恶的电报从柏林发来，称格林威德尔终于动身了，计划6周内抵达喀什，而且要求他们与他在那边会合。冯·勒柯克这下进退两难。去敦煌要耗费17天。显然去了敦煌就没法及时返回西边1200多英里外的喀什和格林威德尔会合。然而，格林威德尔之前摇摆不定了好几个月，没准又会轻易变卦。他们会怎么办？最终冯·勒柯克决定抛硬币，这是一枚中国银圆，结果是反面。因此巴特斯备好马鞍，他们一道朝喀什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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