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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11 再往上三个台阶,站着安东宁·斯卡利亚。此君素来争强好胜,并以此著称于世,此时此刻,他却显得黯然神伤。1986年,伦奎斯特被里根提名为首席大法官时,斯卡利亚填补了前者在最高法院留下的空缺,两人从此成为这一时期司法界的灵魂人物。作为歌剧爱好者,斯卡利亚情感丰富,从不掩饰内心好恶,痛失好友之恸,令他禁不住当众抽泣。斯卡利亚一向被认为是最高法院“反革命势力”的中流砥柱,而伦奎斯特则是其领导者。[14]老友的离去,令69岁的斯卡利亚看起来失落而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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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13 桑德拉·戴·奥康纳也在哭泣。在最高法院历史上,奥康纳与伦奎斯特的友谊可谓独一无二。从她在斯坦福大学餐厅见到这位端盘子的英俊法学院青年开始,他俩的友情已跨越半个多世纪时光。(她随后成为伦奎斯特的同班同学,并在两年后同期毕业,毕业致辞时,她正好在伦奎斯特之后发言。)他们都曾在凤凰城居住,其间,两个家庭经常互邀对方到自家后院烧烤,或是一起外出度假,直到伦奎斯特1969年搬至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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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15 伦奎斯特于1972年进入最高法院,9年后,罗纳德·里根任命奥康纳为最高法院第一位女性大法官。以两人多年的交情,似乎意味着奥康纳从此将成为伦奎斯特的最佳拍档,但现实并非如此。事实上,奥康纳在法律意识形态之争上给伦奎斯特带来的失望与挫伤,远多于其他任何一位大法官。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奥康纳,而不是首席大法官掌控着最高法院。但是,她的悲恸是真诚的,或许她也在为自己掬一把伤心之泪。她75岁了,一头金色短发已全部变白。尽管比布雷耶更热爱最高法院的工作,但她即将从这里离开。两个月前,为专心照顾阿尔茨海默病日益严重的丈夫,她已宣布辞去大法官职务。巨大的失落感包裹着奥康纳,许多美好事物正离她远去——一位亲爱的老友、弥足珍贵的大法官席位,还有她最不愿失去的:挚爱伴侣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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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17 除了忧伤,奥康纳也很恼怒。乔治·W.布什在任期内的种种表现,在她看来,简直是傲慢无礼、无法无天、不择手段。奥康纳曾是位共和党政治家,也是最高法院内唯一一位出任过民选官员的人。眼睁睁看着小布什把自己的政党,乃至自己的国家拖向令人深恶痛绝的境地,奥康纳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5年前,正是她投下的决定性一票,将布什送进白宫,如今,正好又是她腾出一个席位,给布什一个任命大法官的机会,这令她更加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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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19 站在台阶顶端的是约翰·保罗·斯蒂文斯,与往常一样,他与同事们远远地保持着距离。这位由杰拉德·R.福特总统任命的唯一一位大法官,仍是1975年被提名时的模样,厚厚的眼镜片,花白的头发,以及恒久不变的领结。他已85岁高龄。初入最高法院时,他扮演着中间温和派的角色,当最高法院整体右倾时,他又偏向左翼。当然,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依照自己对宪法的独特理解行事。尽管斯蒂文斯向来特立独行,也很难被人真正了解,但同事们都对他心存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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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21 44级台阶一路走来,扶灵者们都已略显疲态,唯一的例外是约翰·罗伯茨。仪式之前一天,经布什总统任命,约翰·罗伯茨刚刚成为继伦奎斯特之后的新一任首席大法官。他刚满50岁,没有遭受过太多焦虑与磨难的煎熬。此刻,尽管负重而行,但他步履坚实,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尤其是在那些未来的同僚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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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23 台阶上的仪式,预示着最高法院自旧而新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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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25 最高法院的组成在相当长时期内都是固定的,这就意味着,任何的人员调整,都可能产生巨大影响,而伦奎斯特与奥康纳的同时离去,预示着更为剧烈的变化,代际更替、意识纷争、个人兴衰,皆是如此。近年来,尽管最高法院日趋顽固,共和党人逐步占据绝对多数,但保守派仍不断遭受挫折。1991年以来,大法官组成始终维持在7~8人由共和党总统任命,1~2人由民主党总统任命的状态。尽管共和党的核心日渐右倾,最高法院却没有亦步亦趋,甚至呈现出偏离之势。保守派可以选出总统,可他们却无法改造最高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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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27 有三位大法官算得上反革命势力的死敌。苏特是其中一位,他受偶像约翰·马歇尔·哈伦二世[15]与勒尼德·汉德[16]等司法适度主义者影响颇深,总是让保守派的努力付诸东流。第二位则是肯尼迪。与历史上许多旅行家一样,肯尼迪不断在旅行中进行自我完善与调整,他的国际主义思想也使他在面对许多法律争议时,保持着更为自由、开放的思维。三人中最重要的人物,当然是奥康纳,正是她改变了最高法院的判决走向,并通过这些判决影响了整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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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29 在历史上,很少有奥康纳这样的大法官[17],能通过不断投下关键性一票,控制并主导整个最高法院——在许多重大法律争议前,她的态度都游移不定,从堕胎到种族平权措施[18],从行政分支的战时权力到总统大选,所有问题皆是如此。尽管卡斯·吉尔伯特试图用大理石台阶显示大法官们已远离国会政治侵扰,但是,伦奎斯特法院——这个审理过布什诉戈尔案[19]的法院——恰恰位于美国政治生活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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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31 近年来,最高法院维护了堕胎权,但在具体实施上增加了诸多限制;大法官们容许在高等教育领域采取种族平权措施,但仅限于特定情形;他们批准了大量死刑案件,同时又在死刑适用上附加了不少限定条件。通过一系列案件的审理,大法官们容忍了公众场合中越来越多的宗教表达,对同性恋权利也表现出审慎支持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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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33 作为伦奎斯特法院的遗产,上述判决之所以得以产生,很大程度源于奥康纳大法官,这正好表现了司法实践与政治理念的细微差异。她仿佛拥有一只神奇的耳朵,能够倾听美国公众的心声,并将判决结果控制在绝大多数人盼望,或至少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从来没有人像奥康纳那样,对中间主义与司法适度主义这些冷冰冰的原则有着那么大的热情。也从没有一位大法官能像她那样,在影响一代人的法律发展上烙下如此深的个人印记。但是,正如卡斯·吉尔伯特为最高法院设计的这座宏伟建筑仅仅只是形式象征一样,奥康纳留下的遗产虽丰富多样,却脆弱不堪,那些经她努力以5:4票数达成的判决,随时可能被新的判例修正,乃至最终被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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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35 这一进程已被自由派阻挡了20多年,现在,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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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40 九人:美国最高法院风云 [:1705497440]
1705497741 九人:美国最高法院风云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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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43 九人:美国最高法院风云 [:1705497441]
1705497744 第1章 联邦党人的思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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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46 20世纪中期以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人们并不清楚司法保守主义为何物。但是,几乎是突如其来,在罗纳德·里根总统执政期间,右翼法官与律师们突然开始为之奔走呼吁,设置议程。他们的目标反映并强化了共和党保守派势力的政治诉求。[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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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48 厄尔·沃伦于1953-1969年任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正是他对美国的法律施加了恒久而又重大的影响。在被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总统任命为首席大法官之前,他曾任加利福尼亚州州长,毕生心愿就是与仍受某些州支持的种族歧视措施斗争到底。[21]从1954年的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Brown v. Board of Education)判决宣布公立教育机构的黑白隔离违宪开始,大法官们齐心协力,用一系列判决(其中不少是全院一致意见形成的判决),与官方隔离势力进行了超过12年的抗争。出任首席大法官期间,沃伦在民权案件方面的记录,为他赢得巨大的道义优势。沃伦及其同僚,尤其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兼战友小威廉·J.布伦南大法官,在多个领域将法律推向更趋自由派的方向。可以说,在言论自由、犯罪嫌疑人权利,以及隐私权的形成等方面,沃伦法院[22]改造了美国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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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50 不可否认,沃伦也遭遇了重重阻力。但是,沃伦法院的许多判决很快以不同方式渗入美国法律的恒久架构之中。《纽约时报》诉沙利文案(New York Times Co. v. Sullivan)维护了报纸发表争议性言论的权利,[23]米兰达诉亚利桑那州案(Miranda v. Arizona)树立了审讯犯罪嫌疑人的新规则,格里斯沃尔德诉康涅狄格州案(Griswold v. Connecticut)[24]则将已婚夫妇的自由节育权纳入隐私权范畴——所有这些判例,连同沃伦法院在种族问题上的诸多宣示,已成为不容置疑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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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52 理查德·M.尼克松之所以赢得总统大位,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承诺将削弱最高法院中的自由派势力。随后3年,他幸运地获得了4次提名大法官的机会,对司法系统的调整终于开始了。经尼克松提名,沃伦·E.伯格成为沃伦的继任者,然而,在伯格法院,最高法院在某些领域反而比以前表现得更为自由。最高法院允许动用校车实现“黑白同乘”;[25]在扩大言论自由领域,甚至超过了沙利文案确定的范围;强令尼克松交出水门事件录音带;甚至还在一段时期内停止了全美的死刑执行。[26]罗伊诉韦德案这一涉及堕胎权案件的判决结果,说明最高法院仍偏向自由派,该案判决意见书以7:2票通过,尼克松任命的4位大法官中,有3位(伯格、刘易斯·F.鲍威尔和哈里·A.布莱克门)站在多数意见一方。只有伦奎斯特与约翰·F.肯尼迪任命的拜伦·R.怀特持异议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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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54 整个1950年代至1970年代,即使像怀特与波特·斯图尔特这样的保守派,观点也与他们的自由派同事差别不大。[27]保守派不愿看到的只是,仅仅因为警察没有进行事前告诫,犯罪嫌疑人就被宣告无罪;他们更愿意限制对过去种族歧视政策采取的补救措施;倾向于让民选官员负责整个政府的组织和运转。可以说,自由派已在许多重大法律议题上获得了压倒性胜利,其意义甚至超越最高法院判决本身。沃伦法院改变了整个法律文化,这一点在各大学的法学院体现得尤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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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56 罗纳德·里根在1980年大选中击败吉米·卡特后,耶鲁法学院顿时陷入悲恸气氛中。[28]那一天,斯蒂芬·卡拉布雷西[29]的侵权法教授干脆取消授课,与大家讨论起国内时局。整个教室的气氛显得困惑而低迷。最后,教授请90名一年级学生以举手方式表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会投票给卡特,又有多少人会投票给里根。结果表明,只有卡拉布雷西与另一名学生投票支持共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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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497758 这一非正式的投票过程,正好揭示了当时各大法学院的普遍状态。整个法律职业群体已在这些年发生了很大变化,法学教授们绝大多数是自由派。沃伦法院与伯格法院的左倾判决,渐渐成为高校正统学说,法院在种族平权措施与堕胎权上的司法观点,也逐步被法学院师生普遍接受。[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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