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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越南人,伯希和看到的倒比较少。应该说,西贡和堤岸都算不上他们真正的家园,他们更喜欢湄公河三角洲,喜欢那里的水渠、小河和稻田。他们话不多,和中国人很像,等待着自己的时运。那时候,他们被法国人叫做安南人,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国家曾自称大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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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发现考古队的任务正在发生变化,几乎刚刚成立就改变了初衷。1900年1月20日,法国远东学院(EFEO)成立。该学院涉及多门学科,涵盖的领域不仅局限在印度支那考古,整个亚洲都成为它研究的对象。没过多久,建筑师亨利·帕门蒂尔(Henri Parmentier)和考古学家让·高玛伊(Jean Commailles)也加入菲诺、德拉戎基埃尔、卡巴东和伯希和的行列中,但此二人之后去了柬埔寨。另外还有印度学家阿尔弗雷德·福歇(Alfred Foucher),他日后在阿富汗创建了法国考古团。再有就是汉学家、语言学家马伯乐(Henri Maspero),其父是埃及古物研究所所长加斯东·马伯乐(Gaston Maspero),真可谓虎父无犬子。这些人个个都是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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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英们一刻也闲不住。1900年1月4日,伯希和登上“海防”号,踏上法兰西火轮船公司承运的从西贡到红河入海口海防港的航线。海防是东京地区港口城市,居民仅万余,其中法国人占了不到一成,三成是中国人,六成是越南人。这里是进入“东亚病夫”——中国大门的前哨,航线连接广东、香港和上海。1月10日,伯希和在这里转乘自第二帝国以来一直在服役的“老虎”号,次日抵达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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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占领东京(即现在的河内)已经快有十五年了。19世纪初,昔日的大越国都城开始逐渐衰败,因为皇帝们更加偏爱顺化。年轻的伯希和来到这里时,当地居民只有八万人,其中百分之九十五是越南人,另有两千中国人和区区一千法国人。1888年,安南国政权放弃对东京的主权,该地沦为租界。法国人计划将那里设为印度支那首府,已经在城市周围修建四十六公里公路,并按照奥斯曼男爵的建筑风格修建了新城。伯希和在冬季阴冷的天气里到访那里,满眼所及都是工地。居斯塔夫·艾菲尔(Gustave Eiffel)设计的金属桥取名“保罗·杜美桥”,全长一千六百八十米,当时正在修建中。贯穿印度支那的铁路将从桥上跨过红河,直达老街、谅山,最后通往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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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杜美想把河内打造成小巴黎。在未来的印度支那总督府周围,一片欧式街区正拔地而起,那里有剧院、教堂、酒店、政府机关、别墅和用巨石建造的建筑,承载着越南古迹的建筑将永远消失。1887年修建的圣约瑟夫大教堂位于古时的报天寺原址上,中央邮局则取代了以前的报恩塔。象征着权力的皇城,还有越南科举考试的圣地贡院,以及古城墙和古城门都被夷为平地,为建设新的殖民大都市腾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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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夜城的建设就这样展开了。然而,如此肆无忌惮的拆旧建新引起了越南人的愤慨和抗议,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民族的遗产和记忆也将随之消失。英国人在印度也修路搭桥、建造铁路,但无论是在加尔各答还是在孟买,他们都只是修建新城。其他地方如德里、拉合尔或白沙瓦,英国人建的城市都与原来的城市保持一定距离。1858年印度民族大起义改变了英国殖民者的思维方式,让他们学会通过尊重当地历史和文化的独特性来安抚原住民。但在河内,法国殖民者推行的城市化进程中并没有体现出这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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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1070年李圣宗皇帝主持修建的文庙得以保留下来。这所古代高等学府是学习孔孟之道、提高道德修养、研习文学和历史的圣地,共有三进院落,院落之间有宏伟的柱廊加以分隔。文庙的中心位置树立着八十二座花岗岩石碑,上面刻着14至18世纪一千两百九十五名进士的名字。所有碑文均用越南封建时期官方语言“儒字”(即古代汉语)书写。为了看懂越南语,必须先学会汉语。汉语对越南语而言,相当于古希腊语和古拉丁语与当代欧洲语言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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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5日,伯希和见到了杜美,并被邀请共进午餐。这次见面具有决定性意义。品味佳肴的同时,印度支那头号人物的一番高谈阔论让伯希和有醍醐灌顶之感。伯希和生性坚韧,不害怕什么人,也不惧怕什么事。他机智幽默,知道如何讨巧,很会赢得权贵们的欢心。杜美派他前往古安南国首都顺化,清点安南皇家图书馆中收藏的写卷和刻本。当天下午,伯希和即背负着这第一项使命离开了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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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0日,法国钦使布洛什(Boulloche)在顺化接待了伯希和,并随即像引见大臣一样把他带到皇帝面前。伯希和穿过无数进院落,走过无数道越式柱廊,再经过一个巨大的广场,最后推开金光闪闪的大门,进入安南国成泰皇帝所在的大厅。陪在皇帝身边的是年轻的皇贵妃阮嘉氏英。和中国君主一样,安南国的主宰者既是皇帝,也是天子。作为皇帝,他负责管理国家,维护正义,臣民的土地都归其所有;作为天子,他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宗教力量,统领着存在于各领域的地方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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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神灵无处不在,山冈、村庄,还有稻田里的坟墓,都带着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先祖,每个越南人家里都为自己的先祖设立祭台,虔诚地请他们指点前程。成泰帝是国家首领和最高宗教领袖,他的先祖统领着其他人的先祖。成泰帝时年仅二十岁,比伯希和小十一个月。对这位皇帝而言,生活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漫长的刑罚。1883年,安南国刚刚丢掉河内和东京,最后一位名副其实的皇帝嗣德帝驾崩。随着这位威严的文人皇帝的离去,阮朝走上衰落的道路,政权变得摇摇欲坠。7月19日,嗣德帝的侄子育德帝继位,但在位仅三天。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尊室说和阮文祥指责育德帝篡改遗诏,将其投入大狱。取而代之的是协和帝,但四个月后被毒死,原因是他对法国态度友好。辅政大臣们又拥立建福帝,后又被废,继位者是年仅十二岁的咸宜帝。1884年6月6日,他在万般无奈下签署《第二次顺化条约》,安南正式沦为法国的保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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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只是个玩偶。1885年7月,法国远征军司令顾思将军到顺化拜会咸宜帝。顾思在钦使府召见辅政大臣,要求给予与中国使节相同的礼遇。中国是越南宗主国,但法国根据《天津条约》继承了中国的特权。权倾一时的重臣尊室说为免受侮辱,谎称身体有恙,但顾思威胁称即便使用担架也要把他抬来。尊室说自觉颜面无光,下令向钦使府开火,“勤王运动”就此爆发。在越南爱国人士看来,此次运动成为日后越南民族解放运动的先导。此时皇宫内已是一片大乱,皇帝身边除辅政大臣们外,还有先帝嗣德帝的嫔妃、女诗人阮若氏碧。四周激战正酣时,这位嫔妃拿起笔,写下了《幸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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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室说)未知会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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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未请示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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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擅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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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用的全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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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能够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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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企图挽大厦于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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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只希望逃避周遭的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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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想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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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攻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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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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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中思绪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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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愕之余,相互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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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终遣人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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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才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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