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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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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推考察团发现的贝叶《法句经》（2世纪）。于阗，1892年。©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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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传 在于阗绿洲生活着约二十万人，大部分是穆斯林，包括说突厥语的人、塔吉克人，还有一部分柯尔克孜人和藏人。吕推一行把这里作为起点，穿过西藏，途经禁城拉萨，抵达位于长江流域北部的西宁。这是一次世界屋脊之旅，全程数千公里，沿途经过无人区，仅有的几个当地居民也并非都热情好客。这样一次行动需要做精心准备。1891年秋，吕推和李默德开始着手测位定向。9月18日，他们从于阗出发，沿着从昆仑山脉流出的玉龙喀什河而上。探险队越过海拔五千米的“低山”阿尔金山脉后，来到古古尔鲁克高地，他们和西藏只剩下“高山”阿尔金山东段之隔了。吕推寻找着1世纪时连接于阗和拉萨的古路，这条路“在中国古籍中提到过”，但他未能找到，于是经过两个月探寻之后又回到于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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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阗是古丝绸之路南道上的重要一站，法国探险者们在那里度过了1891年到1892年的冬春季节。大约两千年以来，来自中国、印度和中亚的商队都在于阗停歇。当地集市中的商店和探险队住宿的客栈都是砖土结构的雄伟建筑，年代相对较新。由于玉龙喀什河变化无常，数次更改河道，城市也随之数次重建。李默德在如今的城市西边、靠近约特干镇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城市遗迹，并正确地将其判定为最初的于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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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遗迹中发现了生砖和土坯建筑废墟，还有木质房梁。另外，他还发现了佛教古寺遗迹，墙上有用灰墁雕刻的浮雕，以及壁画和佛龛。李默德和吕推都不是考古学家，所以没有进行挖掘，而是更热衷于和于阗当地众多的寻宝人做交易。只要在于阗地区发现藏有钱币和金银财宝的废墟，寻宝者们就会自发采取一定形式的集体行动。吕推和李默德与中国商人不同，他们对财宝不太感兴趣，但搞到了一些灰墁和陶土造像，似乎年代很久远。1892年4月13日，他们在参观于阗以南二十多公里的和卓穆依甫麻扎[8]时，购得一卷用三块桦树皮制成的写本，大概成书于2世纪，上面写有墨迹，所用文字是从阿剌美文演变而来的佉卢文。佉卢文是大流士一世在公元前6世纪占领印度河流域后带来的文字。位于当今印度西北部的犍陀罗国所使用的语言即犍陀罗语，这是一项重要发现。经过研究，这卷《法句经》写本被认为是古印度最早的佛教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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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逸中无逸，睡众中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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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人如骏马，驽駻所不及。[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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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传法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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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人”指的是谁？当然是佛，但我们也可以将其视为在2世纪来到于阗绿洲普度众生的一位菩萨。虽然于阗历史悠久，但历史并不是吕推关心的核心问题，他更关心探险队应该做哪些准备。他计划越过昆仑山脉，穿过广无人烟的青藏高原，然后到达纳木错[10]，之后进入梦想中的拉萨。这是最直接的路线，但也是最艰难的，因为沿途既没有城市，也没有村庄，无法提供补给。这样一次旅行需要准备大量生活物资，也就是说需要预备很多驴、马和骆驼。然而法国地理学会认为在资金上有必要严格把关，因此吕推并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这一切。于是他决定绕行西藏西部，翻过喀喇昆仑山脉和昆仑山脉。完成补给后，他可以转而向东，以期找到连接拉萨和于阗的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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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2年8月22日，探险队返回阿尔金山东段，随后向西南方向前进。几天之后，吕推和李默德成为有史以来首批进入蒙格孜镇（Mongrtzé）的西方人，他们打算从那里走到腾格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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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途中困难很多。整个地区海拔很高，植被贫乏，牲畜在寒冷中耗尽体力，大部分都死了。物资所剩无几，我们也不敢再有过多想法。吕推身染重病，丧失了昔日的果敢，不得不转向离我们最近的拉达克，希望在那里找到一些补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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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法国人躲进拉达克首府，即一个名叫列城的小地方，他们受到当地英国驻扎官欢迎。他们在那里休整之后，带着失败的情绪于11月21日来到于阗。吕推并未就此放弃，甚至还打算实施最初的计划，即前往腾格里海。一年后，探险队重新上路。这一次，吕推打算从东边越过昆仑山脉。他们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前进，经过昆仑山脚下，抵达距离于阗五百公里的且末绿洲。1893年9月3日，他们再次上路，翻过阿尔金山脉，因为那里的山谷较易通过，山口没有西边那么陡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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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6日，我们来到阿尔金山东段。27日，我们开始翻山。从那一刻起，我们进入一片亚洲人和欧洲人都绝对不了解的地区。山脉宽四十英里，我们花了四天时间才走出去。这是最艰难的旅程之一，不仅因为当地土壤极其干燥，呈片状，还因为两个山口的海拔分别达到五千六百五十米和五千七百五十米。10月10日，我们首次发现藏人营寨的痕迹，应该是多年前猎人住过的地方。猎人们来这里捕杀野生动物，如牦牛、马、羚羊等，这些动物在当地并不少见。我们刚刚越过三十五度纬线，因此可以推断，突厥猎人和藏族猎人最远达到的地点相距一百三十至一百四十英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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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7日，吕推和李默德进入西藏。尽管纳克宗（Nakdzong）县长企图加以阻止，但他们还是于12月1日到达腾格里海北岸。自从1862年传教士罗勒拿（Renou）和德格丹（Desgodins）被驱逐出西藏后，还没有任何欧洲人能够进入西藏，而现在拉萨已近在咫尺。如果探险队进入西藏，必将引起巨大轰动。只是探险队物资和牲畜消耗殆尽，无法悄无声息地实现这一目标。还有谁比印度支那地图的绘制者[13]更适合向拉萨当地政府解释，法国凭借在东京的统治和在云南的势力，已经成为“与中国毗邻”的强国呢？在会见清朝驻藏帮办大臣一行时，吕推要求对方允许他们在拉萨休整队伍，但遭到礼貌而坚定的拒绝。如果允许法国探险队进入拉萨，将为英国人提供先例，后者一定会以此为由也要求进入拉萨。尽管遭到拒绝，吕推还是获准借道前往中国内地。1894年1月27日，他们经许可进入小城纳克舒（Naktchou），在那里得以休整，一直停留到3月7日才前往中国西部的青海西宁，目的是考察湄公河源头。吕推一行从湄公河流域最西边的支流之一扎那曲（Dzanak-tchou）着手，逐渐向西宁推进。由于物资缺乏，探险队被迫绕道塔池寺（Tachi-gompa）方向，并于4月15日抵达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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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人对吕推一行很不友好。喇嘛们不仅不愿与他们接触，还严禁当地民众向他们出售任何东西。当地仅有的几个中国商人也不敢违背命令。[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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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推探险队只好前往湄公河流域最北端的松多州（Sourdong-tchou）。5月22日，他们来到长江流域内的结古镇寺（Kierkoudo），那里的喇嘛并不比塔池寺的热情，但探险队还是在当地汉官的帮助下获得了补给。6月1日，探险队再次出发，次日到达托木布多（Tom-Boumdo），一个由七个村落和一座位于长江南岸的寺庙组成的县城。悲剧就是在那里发生的。当地村民全副武装，在托木布多寺大喇嘛的命令下，趁着夜色偷走了探险队的两匹马。6月5日早晨，吕推试图进行交涉未果，于是牵走当地村民两匹马，并扬言要以马换马。这个决定可要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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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人没有其他解释，随即发出战争的呼喊，招呼左邻右舍前来帮忙。当地房屋坚如城堡，在大喇嘛的命令下，他们开始从自家墙洞后面向我们射击……我走在队伍最前面，一边努力维持秩序，一边向藏人回击。我骑的马刚被打死，就听见后面不远处的吕推也被击中……他小腹受伤，疼痛难忍，吐血之后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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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藏族人又发动了攻击，李默德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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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乱作一团，四处逃窜。我估计自己会被杀死，但我错了。对方只是缴了我的枪……把我押到县城边上。妇女和儿童从房子高处朝我扔石子。[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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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默德得知吕推的死讯，尸体已被扔进河里。后来李默德返回北京，当时中日交战正酣。他于1895年2月21日返回巴黎，带走了托木布多当地人归还探险队的科学标本和资料。他还带走将近一千张照片、一张沿途绘制的地形图和大批天文数据，以及人种、植物、矿物标本，还有一些历史、语言资料，其中包括在于阗购得的《法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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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法国探险队高地亚洲之行是一次失败的话，却也给伯希和提供了很多值得研究的宝贵信息。资金欠缺、在托木布多犯的错误、缺少真正的科学指导等都是需要避免的不足之处。另一方面，《法句经》写本的发现表明，如果深入挖掘，新疆可能带来极具科学价值的考古发现。此外，托木布多惨案不仅没有挫伤其他探险者的积极性，反而增添了他们的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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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0年，年轻的瑞典人斯文·赫定（Sven Hedin）已经到达喀什，但外界对他的行动并不太了解。二十五岁的赫定矮小瘦弱，但决心当一名探险者。他同样也希望成为第一个进入拉萨的西方人。瑞典政府不支持他，他只得自掏腰包。印度政治部官员荣赫鹏和俄国驻喀什领事尼古拉·彼得罗夫斯基（Nicolaï Petrovsky）向他提到刚刚来过的吕推探险队，赫定这才意识到自己计划的艰巨性。回到斯德哥尔摩后，他进入大学学习，后又到柏林学习科学、东方语言和地理。1895年2月，当李默德回到巴黎的时候，赫定重返喀什，并计划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两年前，吕推和李默德只敢沿着沙漠南边前进。赫定进入沙漠后不久就迷了路，探险队员也走散了。他差点渴死，最后能走出沙漠简直堪称奇迹。后来，赫定的随行人员之一易卜拉欣·阿洪（Ibrahim Akhoun）向伯希和讲述了这段探险经历，后者将它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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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斯文·赫定在内，探险队一共十一人、八头骆驼。队伍从莎车出发，经过麦盖提（Merket）和乌噶齐克（Qourghatchyq），然后向东到达位于于阗和阿克苏之间的麻扎塔格。三头骆驼在乌噶齐克驮满听装水，一头骆驼在麦盖提驮满听装奶。路程虽然只有几天，但探险队还是迷路了。死了七头骆驼，剩下的一头坚持了很长时间。一个人走散迷路后获救，一个在第九天死去，一个在第十二天倒下，一个逃走了，下落不明，还有四个身体逐渐难以支撑。上路后第十四天，只剩下斯文·赫定、伊斯拉姆·巴依（Islam Baï）和易卜拉欣·阿洪。他们一起走了五天，三个人只有一瓶水。第十九天，他们开始分头行动，因为他们认为已经离水源不远，发现水的人可以鸣枪通知另外两个人。巴依到达通往于阗的路上，但筋疲力尽，昏厥过去。阿洪发现了水源并鸣枪示意，赫定与其会合。所幸有几个商人在路过时发现晕倒的巴依，巴依喝了几口水之后醒了过来。赫定和阿洪遇到四个猎人：艾买提（Ahmet）、亚库普沙（Yagoub Châh）、帕兹拉·噶丹（Paz’llah Gadan）和库尔班别克（Gourban Bheikh），请求他们帮忙寻找巴依。在猎人的帮助下，三名幸存者才得以团聚。阿洪被派往于阗，赫定和巴依借机在牧民家里稍事休息。后来于阗阿克撒卡尔[16]亲自来拜会赫定等人。[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