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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远东学院欺骗了三届政府,还在致力于研究印度支那的学术圈中散播不和。该学院已经成立十二年,耗资三百万法郎,却在印度支那联邦、安南、柬埔寨和老挝的人种学、社会学和文明史研究中一项任务都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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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论调不仅有失公允,简直就是诽谤。法让耐因为嫉妒而对沙畹恨之入骨,阿贾贝尔污蔑伯希和,这些都尚可理解,但法国远东学院断然不能接受在印度支那毫无作为的说法。实际上,对吴哥的第一批保护工作已经开始,菲诺对占婆的研究和卡迪耶神父对安南宫藏写本的研究都取得了进展。对以上无稽之谈应该予以回击!年轻的伯希和遭到的攻击最猛烈,是攻击的主要目标,他担当起回击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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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针对以下几点做出回应:法国远东学院的声誉、写给塞纳尔信函中遭到批评的部分段落、存放于维维安大街国家图书馆的那些卷子的真伪。伯希和是除保安人员之外唯一掌管书库钥匙的人,而从敦煌带回的卷子在那里存放已将近一年,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地方。研究这些卷子是一项长期工程,需要花费数年时间(到今天一个世纪过去了,这项工作还没完成),涉及梵文、古汉文、藏文、回鹘文、吐火罗文等多个学科的专家学者……如此浩大的工程无法一蹴而就,暂时没有着手进行也不足为奇。伯希和必须同时应对两个、三个,甚至四个对手:《图卢兹快报》文章作者阿贾贝尔、对沙畹译本提出质疑的法让耐、敦煌书卷藏书室管理员伯劳舍(对伯希和颇有微词),还有著名的斯托克曼,他可以算作一个隐形的阿贾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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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十分艰巨,伯希和心情焦躁,在论战中越陷越深。论战是一项残酷而微妙的艺术,阿贾贝尔恰是个中高手。10月6日,伯希和在《图卢兹快报》上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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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阿贾贝尔先生,《东京的未来》的长期撰稿人,最近在该刊物上强烈抨击政府的“东方主义”路线。现在,《图卢兹快报》也沦为一丘之貉。阿贾贝尔先生想通过模棱两可的立场显示自己不属于任何派别,但很可惜,他已经选边站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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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言之过急了!同时也许没有必要指责《图卢兹快报》,因为报纸编辑部只是发表了长期合作者阿贾贝尔的一篇文章,本身并没有表明立场。针对法让耐,伯希和说他“从没有到过远东”。可惜这种说法不符合事实。关于涉及沙畹的争论,伯希和把可怜的法让耐说成“汉学界驴唇不对马嘴的国王”,并坚称自己在敦煌藏经洞里以每小时一百册的速度翻阅书卷仍能保证阅读质量。伯希和宣称,没有必要和法让耐说汉语,因为他只是一个“后知后觉的自学者,甚至对自己的无知都一无所知”[15]。至于敦煌书卷管理员伯劳舍,他指责伯希和不同意他研究那些卷子,伯希和说他只是法让耐的升级版,“有一天他会察觉到,那些他从没看过的卷子都是‘赝品’。到那时候,法让耐就会‘获得意外收获’了”。客观地说,伯劳舍是一位真正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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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必须证明自己带回卷子的真实性,但他依然采用轻蔑、高傲和尖刻的语调,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桀骜不驯。尽管如此,他对别人的攻击却不能无动于衷。他用中国学者的能力来衬托自己,称“我经过北京时,他们看了我的部分稿子,纷纷影印出版”,却并没有明确指出看的是哪部分。他还说“中国政府办事勤勉,很快就运走了敦煌的剩余藏书”。这种说法不确切,因为兰州官府只是加强了对藏经洞的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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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轻蔑的语气、仓促的应答和急于了结的心态,没有深入论述,只能更加刺激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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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3日,可怕的斯托克曼在《殖民报》上发起更加凶猛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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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图卢兹快报》上读到伯希和写给阿贾贝尔的文章……苍白无力。哦,连罗贝尔·马盖尔都成汉学家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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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托克曼眼观六路,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按照他的说法,可怜的伯希和成了罗贝尔·马盖尔——《阿特莱的小酒馆》(L’Auberge des Adrets)[16]中的悲情主角,一个冒充名流混进上层社会的流氓。在他看来,伯希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阿贾贝尔既为受印度支那天主教团启示的《东京的未来》供稿,也为饶勒斯的《图卢兹快报》写文章,伯希和居然敢说他善于钻营。这样一来,伯希和就把自己卷入关于政教分离的激烈争斗中。1905年以来,天主教会和主张在印度支那施行1901年世俗法的共济会之间论战愈发激烈。斯托克曼批评伯希和给他的回复是“一张天主教传单……目的是抢走一位廉洁、忠诚、勇敢作家(指阿贾贝尔)的饭碗”。啊!他把伯希和戏谑地叫做“来自圣蒙德的小青年儿”,因为伯希和出生于这座风景别致的小镇,还说伯希和是“宗教学校培养出来的成果”。斯托克曼写道,伯希和作为教权主义分子,返回法国后就急于“在《巴黎回声报》发表自己的发现”。众所周知,《巴黎回声报》有民族主义保皇倾向,老板是共和派人物巴雷斯和沃日瓦(Vaugeois)的侧近人士、令人恶心的于勒·勒梅特尔(Jules Lemaître)。就这样,伯希和的又一个所谓教权主义阴谋被揭发出来,成了“虚伪、反动的街头杂耍艺人”,依靠攀附“大富豪、法兰西学院院士、一贯反对卡约(Caillaux)先生的萨尔特省保皇派分子”埃米尔·塞纳尔才获得今天的位置。伯希和之所以能轻松自在地前往中亚游历,得益于贵族富豪俱乐部——法国亚洲委员会的慷慨资助,而塞纳尔正是亚洲委员会主席,“抄袭阿贾贝尔两部充满勇气、诚恳和富有远见的优秀作品”的罗贝尔·德·盖德圣阿姆子爵(vicomte Robert de Caix de Saint-Amour)也恰是该委员会重要成员。斯托克曼抛出这样的言论,无疑相当于进一步挑起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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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贝尔·马盖尔先生,您已经是汉学家喽,但您身后依然飘散着宗教的怪味。在德雷福斯事件中,您不应当着阿贾贝尔先生的面在《图卢兹快报》上愚蠢地扮演反教权派角色。要知道,阿贾贝尔先生曾经是《人权日报》(Journal des droits de l’Homme)主编。更何况,“受人尊敬的神父们”已经在精心安排您夺取权力的“时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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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棒!您把斗争引向宗教领域,引向您虚伪的一面。哦,罗贝尔·马盖尔先生,我们继续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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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提一个建议。我们都知道,您在《巴黎回声报》和《法兰西行动报》沙龙里自称剑客,这很滑稽。斯托克曼博士已经准备好抚慰所有遭到他攻击的人,包括盖德圣阿姆子爵、菲诺老爷,还有克洛蒂尤斯·梅特尔(Claudius Maître)。然而只要您的那些卷子还无可反驳地背负着赝品的名声,我就会让您看到,没有人会和您罗贝尔·马盖尔先生决斗,即使您已经成为汉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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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发展到顶点!情节就像《阿特莱的小酒馆》中一样,虚拟出来的退休殖民地官员斯托克曼先生一定受到了阿贾贝尔的指点。斯托克曼为了阿贾贝尔不惜与对手兵戎相见。这些替人冲锋陷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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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托克曼博士每天都在《殖民报》上进行猛烈攻击,内容总与阿贾贝尔有关。14日,他再次全文发表7月阿贾贝尔在《东京的未来》上写的文章。17日,他提到亚洲法国人协会那次晚宴,他心中的英雄阿贾贝尔在席间向伯希和抛出“滑稽学校”的说法。19日,他攻击沙畹及其翻译作品:“沙畹先生,您是个比利时诗人!”这已经够绝了,但还有更绝的!20日,敦煌书卷管理员伯劳舍在《快报》中指责伯希和隐藏自己的发现成果,滥用职权且不负责任。伯希和把伯劳舍戏称为“法让耐升级版”,而伯劳舍认为伯希和的汉语“含糊不清”。同一天,斯托克曼写道:“我们知道伯希和先生深入突厥斯坦沙漠腹地,为我们带回三万册看不见、摸不着的可疑书卷,简直太可疑了!”[17]为了增强语言的攻击性,他还把伯希和叫做“在古迹里捡烟头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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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攻击仍在继续,这次瞄准的目标是印度支那天主教团。斯托克曼博士说:“我认为,传教士从事的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宗教、经济学研究,从根源上讲都有严重瑕疵——‘天主教瑕疵’。”24日,攻击指向法国远东学院:“‘滑稽学校’的消失只是时间问题,共济会不应满足于初步胜利。”紧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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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法国远东学院成员)在教会和政党之间扮演暧昧角色。你们和你们的老师诺埃尔·贝里(Noël Peri)神父一样,都在耍花招。他在外方传教会是代表教廷的传教士,却不敢到河内传教,只敢每天早晨五点一边在房间里挠墙,一边做弥撒。你们接纳了杜朗(Durand)神父,即让·德·安南(Jean d’Annam)。他在印度支那诋毁诽谤共和制和共济会……引发1909年和1910年安南中部起义的部分责任应归咎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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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地人民的起义、教会的阴谋诡计,伯希和处在各种丑闻的漩涡中心。从那以后,他和他所在的法国远东学院都选择了用沉默来应对。不回应又能怎么样?在维维安大街存放的书卷打开之时,真相终究会大白于天下。10月27日,斯托克曼博士再次将枪口对准所谓的罗贝尔·马盖尔,也就是伯希和。这一次完全是人身攻击:“您穿的燕尾服是美式剪裁,您还像英国人一样戴假领子。”(暗指伯希和不是法国人)第二天,他又说:“您以前还肆无忌惮地嘲讽过一位老人——艾莫尼埃先生[18]。在《巴黎回声报》和《法兰西行动报》的天主教编辑部里,贵妇们兴致勃勃地围在您身边……”他插科打诨道:伯希和是“来自圣蒙德的小青年儿”,更是“情圣中的情圣”,堪比《蒙帕纳斯的比比》(Bubu de Montparno)[19]中的盗贼。虽然外界要求他打开装着十万册书卷的箱子,但他就是不肯。12月初,《殖民报》对论战感到厌倦,中止了斯托克曼博士的攻击。直到那时,他们口中的“滑稽学校”仍没有沦陷。阿贾贝尔和法让耐白白于1910年12月在《土著杂志》上再次冒泡,他们还在老调重弹,没有新鲜内容,只相当于做了一次备忘录式的回顾。这场“《爱尔那尼》之战”[20]尚未结束。按照19世纪的传统,类似的争斗必将发展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也就是说,接下来的1911年才会迎来事件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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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一名议员质问公共教育部长,国家图书馆何时才能将伯希和带回的书卷公之于众?26日,《世界报》的前身《时报》向读者概括了整个事件的经过。2月18日,公共教育部长在《政府公告报》(Journal officiel)上做出谨慎回应,重申伯希和从敦煌带回约三千册卷子和写本,离开敦煌后一年间还在中国购买或获赠了三千册书卷。部长进一步指出,伯希和已经编纂了书卷目录清单,目录已经官方盖章确认。此次情况通报并不完整,因为4月间又传出消息,法兰西公学决定取消希伯来语教授职位,代之以中亚语言、历史和考古,并将此职位授予伯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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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消息立刻引起一阵非议。4月24日,阿贾贝尔在《殖民报》上反对取消希伯来语教授职位,并炮制了日后被称为“伯希和材料”的文章。26日,法让耐接过接力棒,指责西尔万·列维是力挺伯希和晋升的幕后推手。这次攻击在科学界掀起一阵波澜,但未能阻止伯希和于1911年5月7日以二十六票(共三十五票)当选法兰西公学教授。那年伯希和还不满三十三岁,当选教授并没能消除他内心的焦躁。一年来,他一直是各种攻击的目标,其猛烈程度前所未闻。滚滚洪流向他奔涌而来,他被冠以不学无术、愚昧、招摇撞骗、教权主义者、懦夫等骂名,这也许是因为他在10月6日的《图卢兹快报》上回应过一次之外,再没做出其他任何反应之故吧。这样的攻击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他必须予以回击,有力地回击。他应该像几年前保卫法国使馆那样奋力出击,夺取敌人的战旗,让敌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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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7月7日,亚洲法国人协会在香榭丽舍大街“院长餐厅”举办宴会,祝贺阿尔贝·萨罗(Albert Sarraut)出任印度支那总督。宴会由时任殖民部长阿道夫·梅西米(Adolphe Massimy)主持,来宾包括作家克洛德·法雷(Claude Farrère)、德·波利尼亚克侯爵(marquis de Polignac)、阿贾贝尔、法让耐及伯希和。宴会接近尾声时,法让耐从餐桌旁站起来,到大厅取咖啡。伯希和走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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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希和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在我脸上狠狠打了一拳,随即对我拳脚相加。我还听到他说:“啊!您把我当成造假的骗子吗!”面对这样的攻击我惊愕不已,不能进行反抗。伯希和先生趁机离开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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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让耐一度想与伯希和修好,但伯希和也是个让人生畏的斗士,比他更年轻气盛,法让耐只好以人身攻击罪将伯希和告上轻罪法庭。这段故事成为各大报纸津津乐道的趣闻。7月18日,克莱蒙·沃特尔(Clément Vautel)在《晨报》“巴黎人的话”专栏里打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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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议员勒华·伯利约先生觉得,他询问圣·拉扎尔火车站工作人员时对方态度不够和蔼。啪!他给了对方一耳光。法兰西公学教授伯希和先生在中国书卷问题上与自由社会学院教授法让耐先生意见向左。啪!他也给了对方一耳光……社会风气从未如此彪悍,强者也从未如此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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