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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在许多方面,这个终极幻灭的新年代开始之时,几乎也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电影界最具历史性的时刻,1964年10月下旬,朋友中许多墨西哥的著名人物参与拍摄他的故事《咱们镇上没有小偷》。这个故事描述某镇上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决定在当地的撞球间卖象牙撞球赚钱,结果却为自己、他长久受苦的妻子以及他们的新生儿带来灾难。[46]电影在墨西哥城和库奥特拉拍摄,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也参与剪辑,并扮演村外电影院的收票员;他在这样的情形下总是觉得难为情,因此表演上格外受到拘束。路易斯·布纽尔扮演神父的角色,胡安·鲁尔福、阿贝尔·奎萨达、卡洛斯·蒙希维斯饰演玩儿骨牌的人,路易斯·维森饰演撞球间老板,何塞·路易斯·库耶瓦斯和艾米里欧·加西亚·里耶拉饰演打撞球的人,马莉亚·路易莎·门多萨饰演餐馆歌手,画家丽欧诺拉·卡林顿则饰演穿着丧服上教堂的人;主演的是胡立安·帕斯托、罗希欧·萨卡翁以及葛拉谢拉·安立奎兹。《咱们镇上没有小偷》长九十分钟,于1965年9月9日首映,显然是那个年代较优秀的电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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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以上及其他的发展,就在他开始在这一行完全地安稳下来,终于开始好好赚钱之时,电影却开始对加西亚·马尔克斯失去魅力。这就是重点吗?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看见自己继续在墨西哥电影业工作,拥有差强人意的成功。然而,他也开始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天分之所在,写剧本所带来的成就与满足感有限,而且无论如何,剧作从来都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命运。他再次觉得受困。而且,拉丁美洲文学的世界改变得很快,讽刺的是,甚至变得比电影还要更加光鲜亮丽。差不多就在此时,随着电影对他丧失吸引力,他开始认为电影就是他和文学之间问题的一部分。这并不是因为他为不同的媒介写文稿,虽然的确是如此。真正的问题在于许多年前,电影占据了他对于小说的构思方式,他需要回到自己的文学根源。许多年后再回头看,他回忆道:“我一直认为,借由惊人的视觉力量,电影是最佳的表达工具。我在《百年孤独》之前所有的作品都受到这个不确定感牵制。有过度的欲望想提供角色、布景、对话和行动当时最细枝末节的视觉效果,沉迷于指出镜头观点以及架构。不过,真正在电影业工作过之后,我不只了解到可以做到的,还有做不到的。我看到影像超越其他叙事元素的力量当然是优点,但也是一种限制,这对我而言是惊人的发现,因为只有在那时我才开始意识到,小说本身的可能性是无限的这个事实。”[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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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玛雅考古遗迹奇琴伊察有一场盛大的知识分子座谈会。卡洛斯·富恩特斯、何塞·路易斯·库耶维斯以及威廉·史泰龙都有出席,这是一场真正喧闹的聚会,原本广为宣传的知识似乎被各式各样的喧闹抢尽风头。当然,当时没有人想到要邀请在国际上尚未出名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而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没有想到要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不过,这些参与的人经由墨西哥城前往各自的目的地时,富恩特斯在他家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如今已成为传奇的派对。加西亚·马尔克斯前往做客,遇见了智利小说家何塞·多诺索,他推崇《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并记得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个“丧气、忧郁的人,饱受写作瓶颈的折磨,如同埃内斯托·萨巴托、胡安·鲁尔福……威廉·史泰龙遇见永恒的瓶颈一般的传奇”。[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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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对结束之后,后来证明两位来客的拜访对加西亚·马尔克斯回到文学以及生活上的彻底改变有着重大的影响。6月,利普斯坦正在帕兹跨罗和米乔肯拍摄《大限难逃》,一位年轻的智利裔美国人路易斯·哈尔斯拜访加西亚·马尔克斯,他们1961年曾在纽约联合国大楼短暂地碰过面,哈尔斯现在正在准备一本书,对过去两个世代拉丁美洲重要的小说家进行评论性质的采访,以回应后来称为“文学爆炸”的风靡现象。[49]他原本计划采访九位作家,包括经过严格挑选但仍众口一致的选择:来自上一个世代的米格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豪尔斯·路易斯·博尔赫斯、阿莱霍·卡彭铁尔、裘安·吉马连斯·罗萨、胡安·卡洛斯·欧内堤,以及胡安·鲁尔福;和来自“文学爆炸”世代的胡里奥·科塔萨尔、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以及卡洛斯·富恩特斯。不过,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其中独特的例外,可想而知,当然是由富恩特斯所推荐。[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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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把他包括在十大重要作家名单上的哈尔斯来访,对加西亚·马尔克斯想必是一大鼓励。加西亚·马尔克斯虽然一开始就称哥伦比亚文学是“伤兵名单”,但在当时这首次严肃的重要采访里,加西亚·马尔克斯尚未发展出后来所拥有的轻浮名人态度,这次采访因而至今仍保有最非比寻常的洞察力。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第一次接受公开采访,对于他的自我审视和自我分析应该有很大的影响。哈尔斯如此形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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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结实,但脚步轻盈,有粗短的胡髭、花菜一样的鼻子、牙齿很多填补的地方。他穿着开襟运动衫、褪色的蓝色牛仔裤、肩膀上挂着一件笨重的夹克……换成另一个男人也许就因这样艰苦的人生而挫败,但这却提供了加西亚·马尔克斯丰富的个人经验,形成他作品的核心。他已经住在墨西哥许多年,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回家——他说如果需要他的话他会放下一切——但目前他和哥伦比亚对彼此都没有用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的政治观点在那里不受欢迎,而他对于这个议题有很强烈的感受。同时——如果海外的生活可以是很大的考验,也有弥补之处——他就像是个努力擦亮宝石的珠宝商,已经写了几本书,每一本都是发自内心不计酬劳的作品,如同牡蛎里的珍珠,他开始为自己奠定不可动摇的名声。[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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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采访的尾声,加西亚·马尔克斯试图削弱哈尔斯认为他不屈不挠、生命力强的看法:“我有很坚定的政治理念,但我的文学理念则根据我所理解的而有所改变。”哈尔斯注意到,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也带着一股浓浓的戏剧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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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加夫列尔拉紧皮带,从走廊的黑暗转弯处出现,眼中闪烁着光亮。他让自己不声不响地进到房间里,有点不安,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但同时似乎也兴奋地搓揉着双手……他成功地被自己的思维吓到。如今,夜晚充满芳香、惊喜,他躺在床上,如同接受心理分析的病人一般,把香烟按熄。他说话速度很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像纸做的彩带一样弯曲又再平顺,跟着它们从这一头进去,从那一头出来,却在抓住它们之前就失手了。随性的语调带着深层的逆流,仿佛刻意的疏忽。他有办法可以偷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如同试着偷听隔壁房间的对话。但重要的是没有说出口的。[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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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真的是像这样,还是经由自己所参与的这些精彩丰富的事件所驱策,一面说一面成为这样的人?谁知道?哈尔斯所使用的采访标题是:“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或失去的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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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公开出现于镁光灯之下的几个星期后,出现了一次重要的公务探访。1962年起,巴塞罗那的出版人卡门·巴尔塞斯开始担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经纪人,主要是有前提地帮他与出版社协商翻译,然而目前为止,他的小说连原文出版都有困难。前往纽约之后,巴尔塞斯于7月5日星期一抵达墨西哥,她在纽约和“哈波与罗”出版社的罗杰·克莱恩协商一纸合约,以四本长篇一千美元的代价出版加西亚·马尔克斯作品的英文版。[53]她是个有野心的国际出版人,而他是位有前途的年轻作家,拼命想成功。她向旗下的新作家自我介绍,解释合约内容,等着他的反应。“这合约一文不值。”他如此回答。兴高采烈的巴尔塞斯有着圆润的体态和面孔,她与其先生路易斯·帕罗马瑞斯本来就对这个哥伦比亚人那股令人好奇、混杂着羞怯、冷淡、傲慢的个性感到不安。他们一定非常的错愕,这个几乎没人听说过的作家居然如此高估自己的价值,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开始:“我觉得他非常不讨人喜欢,脾气坏,不过,关于他的合约他说对了。”[54]幸运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和梅塞德斯很快地振奋起来,拿出三天有详细解说的旅游行程以及派对,于1965年7月7日到达高潮,签下第二份戏谑的合约,如同上校在他的故事里一般,并由路易斯·维森在场见证,他授权巴尔塞斯在接下来的一百五十年间代表他本人处理大西洋两岸所有的语言版本。如今,他自己的短篇故事开始编织魔法;他找到了现实生活中自己的“格兰德大妈”,而且是长期的。她马上和“年代”协商新版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以及《恶时辰》,很快和费尔特伊纳里协商意大利文的翻译权。她也许认为他应该为自己的幸运感恩,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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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突如其来的远方访客以及他们的好消息之后,由于离家到帕兹跨罗拍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加西亚·马尔克斯决定在接下来的周末里带着一家人到阿卡波可度一个短暂的假期。往阿卡波可的路是墨西哥最曲折、最具考验性的道路,可怕的弯道蜿蜒曲折。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直很喜欢开车,很乐意开着娇小的白色欧宝汽车蜿蜒在墨西哥不断变换的景致中。他常常说,开车这种技术立刻就自然上手,却需要专注力,可以取代他思考小说过剩的专注力。[55]不过,那一天他还没有开多远,“不知从何而来”,小说的第一个句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在这个句子之后,虽然看不见但很明白的是整部小说,仿佛从天庭直接聆听书写——下载——而来。强而有力、如魔法般无可抗拒。这个句子的秘密配方是其观点,最重要的,它的语调:“许多年后,当他面对行刑队……”加西亚·马尔克斯仿佛受到催眠一般,把车停在路边,转头,往墨西哥城的方向开去。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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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处干预故事的发展似乎很可惜,但传记作者被迫指出这个故事有许多版本(如同许多其他故事一般),而前述不可能是真的,至少不像叙事者所声称的如此神奇。不同的版本也显示加西亚·马尔克斯听到的是第一个句子,或是一个祖父带着小男孩儿去寻找冰的影像(或者的确,发现其他的东西)。[56]不论事实是什么,神秘、更别说神奇的东西、确实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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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中断的经典版本里,加西亚·马尔克斯一听到脑袋里的那一个句子马上回头,断然取消这趟家族旅行,开车回墨西哥城,一到家马上开始写小说。其他的版本说他不断地重复这个句子,一面开车一面思索着它的含义,一到阿卡波可之后就写下许多笔记,回到首都的家里之后就开始正式写这本小说。[57]这当然是许多不同版本中最具说服力的一个,然而,在所有假期被打断的版本里,两个男孩和长久受苦、不知道自己还要受苦多久的梅塞德斯,必须吞下他们的失望,等待另一个旅程开启——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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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Regreso a México,《观察家报》,1983年6月23日。其中他表示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抵达的日子(1961年7月2日),因为翌日有位朋友致电告知他海明威之死。但是,1961年6月30日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写给普利尼奥·门多萨的一封信中,证明这个大家最爱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传说——他在海明威去世当天抵达墨西哥城——是假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参见Breves nostalgias sobre Juan Rulfo,《观察家报》,1980年12月7日。文中提及他再度搞错了自己在墨西哥期间大部分的日期和时间。再好的记性也有出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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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本章与之后两章取材自与下列人士的访谈:普利尼奥·门多萨(波哥大,1991)、阿尔瓦罗·穆蒂斯(墨西哥城,1992、1994)、马利亚·路易莎·埃利欧(墨西哥城,1992)、卡洛斯·蒙希维斯(墨西哥城,1992)、法兰西斯科·波鲁瓦(“帕可”)(巴塞罗那,1992)、卡门·巴尔塞斯(巴塞罗那,1991、1992、2000)、Berta Navarro(墨西哥城,1992)、玛丽亚·路易莎·门多萨(“La China”)(墨西哥城,1994)、卡洛斯·富恩特斯(墨西哥城,1992)、詹姆斯·帕布华斯(墨西哥城,1992)、贡萨罗·加西亚·巴尔查(墨西哥城,1992、1994;巴黎,2004)、Berta(“La Chaneca”)、埃尔南德兹(墨西哥城,1993)、Aline Mackissack Maldonado(墨西哥城,1993)、Tulio Aguilera Garramuño(匹兹堡,1993)、马奴耶·巴尔巴恰诺(墨西哥城,1994)、Margo Glantz(墨西哥城,1994)、Augusto(“Tito”)Monterroso与Barbara Jacobs(墨西哥城,1994)、伊莲娜·波妮娃托斯卡(墨西哥城,1994)、豪尔斯·桑切兹(墨西哥城,1994)、Juan及Virginia Reinoso(墨西哥城,1994)、路易斯·库德耶尔(墨西哥城,1994)、维森德和阿尔碧塔·罗侯(墨西哥城,1994)、南希·维森(墨西哥城,1994)、伊格纳希欧·杜兰(“纳丘”)(墨西哥城,1994,伦敦,2005)、Guillermo Sheridan(瓜达拉哈拉及墨西哥城,1997),及其他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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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Regreso a México,《观察家报》,1983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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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Un hombre ha muerto de muerte natural,México en la Cultura.Novedades(墨西哥城),1961年7月9日。在与努聂兹·希门内兹的对话里,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是《新闻报》的人告诉他海明威逝世的消息,他在1961年7月10日写给普利尼奥·门多萨的信里也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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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关于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对海明威的感觉,其评论在Alejandro Cueva Ramírez发表,收录于García Márquez :“El gallo no es más que un gallo”,Pluma 52(哥伦比亚),1985年3月至4月。并参见 “Mi Hemingway personal”,《观察家报》,1981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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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1961年8月9日从墨西哥城写到波哥大给普利尼奥·门多萨的信。参见Breves nostalgias sobre Juan Rulfo,《观察家报》,1980年12月7日,其中描绘了相似的无电梯建筑和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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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1961年8月13日从墨西哥城写到波哥大给普利尼奥·门多萨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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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1961年9月26日从墨西哥城写到波哥大给普利尼奥·门多萨的信。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1961年12月4日从墨西哥城写到巴兰基亚给阿尔瓦罗·塞培达的信,其中写道:“5月你要来为阿蕾罕德菈施洗,她即将在4月底出生。别错过这次机会,因为这是我们能给你的最后一个教子。之后我们就要歇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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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Mi otro yo,《观察家报》,1982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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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1961年8月9日从墨西哥城写到波哥大给普利尼奥·门多萨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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